對我來說,英國女皇伊莉莎白二世始終是種形象,也是種意象。
對我來說,英國女皇伊莉莎白二世始終是種形象,也是種意象。
說是「形象」,是因為公眾人物雖然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軀,其為公眾所感知者,到底是經過中介(mediated)的存在。這種中介,可以是紙鈔硬幣上的肖像,也可以是影視再現(包括嚴肅的戲劇和一點也不嚴肅的喜劇,以及各種特意編排過的公開活動與該活動的媒體影像)。
說是「意象」,是將英國女皇視作一種「意符」。其所指涉的內涵,固然牽扯自身及各類公私群體的形象塑造,卻也保有每個與其接觸者的私人詮解與經驗。
強調影視再現,或許不只是個人偏好。畢竟,伊莉莎白二世的加冕典禮正是英國史上頭一次經電視轉播。而電視在塑造公眾人物國民性上有極大的作用。小羅斯福著名的「爐邊夜談」所倚仗的媒介是廣播。若大眾是透過電視來感知他的存在,那麼他坐輪椅的樣子會在觀者心中留下何種印象就難說了。另外,尼克森和甘迺迪辯論時在鏡頭前的糟糕表現,顯然對選戰之弊遠大於利。
從形象塑造的角度來看,《經濟學人》訃聞有一段很有意思:「將君主政體設想成家族企業,又要評估損益,又要不斷培育企業品牌,換成別的年代是難以想像的。在〔伊莉莎白二世〕的年代卻非如此。」
都說無情最是帝王家。英國王室有情無情我不清楚。但以一種修正了的「家天下」概念來理解英女皇的形象塑造,大概不會太離譜:她必須為家維持這個天下,也必須為天下維持這個家,儘管家天下早非日不落帝國。
實際讓我有這種感受的,是去年她在皇孫與孫媳受訪後發表的聲明。綿裡藏針,明以親情相召,又隱隱以親情相責。像極了《紅樓夢》裡賈赦要下人轉告林黛玉的話:「或有委屈之處,只管說得,不要外道才是。」
維持家天下,需要付出極大心力,虛位君主亦同。二○一九年日本明仁天皇退位,第一次讓我注意到君主的日常職責對在位者的身心消耗。如果有得選,或者他們寧願寫寫詩詞,研究研究植物。只是既然舉全國以奉一人、奉一姓,接受奉養者其實沒有太多選擇。
《經濟學人》訃聞的標題作:「伊莉莎白二世未嘗卸下皇冠的重荷。」如今,老太太終於可以休息了。女皇已故,新皇萬歲。這次換在世俗體系早臻退休之齡的王儲於一己及王權的餘暉下獨行家天下之路。
民國一百一十一年九月九日於嘉義鵲枝寫譯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