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引播下美學種子——鹹味島合作社

文／王聖華

走進馬祖東引的咖啡廳「鹹味島合作社」，你可以窩在舒適柔軟的沙發區啜飲咖啡，透過面海窗戶，欣賞眼前的無敵海景。乍看之下，這裡僅是一間老屋改造的漂亮文青咖啡廳，空氣中卻隱隱有些不對勁，深吸一口氣，鼻尖湧入的並非咖啡香氣或空間擴香，而是一股難以言喻的神祕氣味，那是東引漁業特產「魚露」的味道。

甫接手這座老屋，鹹味島合作社不僅撥動了水缸裡的陳年老魚露，讓這股熟悉的發酵味四散周遭，還翻出了許多彷彿下一秒就會碎裂的古老筆記，上頭寫有以物易物、金圓券等交易方式，原來這是「瑞記商行」 1930 至 1960 年代的帳本。這座歷史近百年的狹長型屋子，過去是瑞記商行的所在地，創辦人林以瑞不僅在這裡製作魚露，也釀造白醋、販售日常生活用品等，是東引當時十分重要的商家。

鹹味島合作社的共同創辦人林奕蕎帶領團隊夥伴，花費半年多時間，將閒置多年的瑞記商行佈置成「文青風」咖啡廳，也將老屋其中一個空間設計成展覽區。注重社區參與的鹹味島合作社，與當地創作者合作舉行以「東引」為主題的油畫展、攝影展等，展覽以藝術創作提供在地居民觀看東引的嶄新視角，引導人們重新發現周遭生活中的美。同時，也吸引觀光客來到此地，期望大家能「透過個人的小歷史，看見東引的大歷史」，共同創辦人蔡沛原說道。

經過長期的訪談與文物收集，「瑞記商行復刻展」於 2022 年開展!梳理商行歷史，回顧這座空間乘載的重量，他們原址重現林以瑞的辦公空間，也讓寫著「瑞記蝦油」的魚露包裝紙，重新出現在大家面前。包裝紙色彩鮮艷、設計大膽，放到今日依然美麗，而空間中的魚露味道，當然也與幾十年前相同。

當初害怕觀光客聞到這股氣味便退避三舍，他們也曾討論是否要移除魚露，直到有位老人家拜訪時說道：「一聞到這個味道，就好像回到小時候。」此時才發覺，這股「異味」也是東引的重要文化，而他們想做的，是用美學與藝術包裝、再現歷史，而非將其抹除。現在，若你走過吧檯、座位區與精心布置的小型展覽廳，步入最後一個隔間，濃厚的發酵味便會撲鼻而來，在那巨大的水缸之中，至今仍盛滿及腰高度的魚露。

四、五十年前東引的夜間，是全然地一片漆黑，只有星星的微弱亮光，而去年九月，鹹味島合作社聯合全島，重現當時的黑暗東引。由於戰地政務時期施行「燈火管制」，東引不僅沒有路燈，連家家戶戶的光源都要蓋上燈罩，直到 1992 年解除管制，馬祖的夜晚才開始有了光亮。鹹味島合作社舉辦「星.引」環境劇場，重演這段獨特的「黑暗時代」，喚醒居民的記憶，也讓現代光害下隱身的星星再度現身。

東引不算是一座廣受矚目的島嶼，前人的書寫與研究數量都不多，因此，挖掘這塊土地上的無數故事，成為鹹味島合作社的重大任務之一。耆老們常常坐在街邊聊天敘舊，青年們便趁機加入，紀錄下這些珍貴的故事。「星·引」的編劇、導演關達蔚，就是在東引島上聽了無數故事的青年之一，經過多年的潛伏與收集資料，他才凝聚出這齣大型演出。「星·引」以「環境戲劇」的方式，直接在碼頭、草地與道路上演出，跳脫人們對正式表演的刻板印象，將觀眾拉入情境之中，並以「馬祖語」吟唱歌謠，緩緩道出每代東引青年與這塊土地的拉扯關係。

鹹味島合作社以藝術轉化歷史的案例，還不止這項。每次經手設計案，他們都會進行大量的訪談和田野調查，共同創辦人蔡沛原分享，準備「2022 馬祖國際藝術島」的訪查過程中，意外挖掘到「燒塔」習俗，每年中秋節，馬祖各村會疊起一至三公尺的塔，將廢棄物拋入其中燒毀，有除舊佈新的意涵。鹹味島合作社轉化這項習俗，並邀請在地學生參與創作，完成「風塔」這項作品。蔡沛原說，「希望可以透過自己的設計背景，讓在地的居民被美學浸潤」，利用自己的設計專才，他將美感與藝術帶入東引。

東引的孩子們，幾乎都會在不同人生階段離開這座小島，鹹味島合作社的三名創辦人蔡沛原、林奕蕎與劉香吟也不例外。特別的是，在各地汲取經驗、成長茁壯之後，他們依然心繫東引，選擇回到這裡。三位一起度過童年的國小同學陸續返鄉，在 2020 年重聚，促成「鹹味島合作社」的誕生。三人的所學與專長皆不同，在鹹味島合作社中沒有重疊的角色，他們抱持著共同理念與相異能力「跨界合作」，碰撞出成功的經營模式，也確實改變了家鄉。

鹹味島合作社期望藉由分享自身經歷，呼籲更多青年返鄉，「家鄉的舞台可以更放大你這個人。」蔡沛原說，在大城市可能只能當個小螺絲，然而，如果能帶著你的能力回到家鄉，就會對地方產生巨大影響，自己被看到的機率也變得更高。除了提供補助，也有不少曝光機會，馬祖是個非常適合青年返鄉創業的地方。鹹味島合作社抱持著嚴謹的心態，挖掘東引過往歷史，再利用自身專長，柔軟地將文史內容賦予人味。作為橋樑，鹹味島合作社以美學與藝術轉化東引，讓家鄉登上更大的舞台。

「我們用了很大的力氣，很用力很用力在推動美學，才讓東引看起來這麼漂亮。期待在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之後，這裡可以變成一個不需要多麼努力，就很優雅的地方。」鹹味島合作社藉由青年們的特殊專長，在家鄉播下無數美學種子，期望未來它們能發芽、茁壯，讓此處長出「美」的力量，引導眾人看見東引這座小小島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