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預告書上畫了刻度,遺憾就成了指針。〈死期大公開〉寓言式的劇情結構精緻且溫柔。以具象化的畫面輔助獨白的手法使電影像一本有書扉的童話集。時間不是解藥而是媒劑,短促的道別無色無香無味,記憶的成色早已成形。
愛慾與死慾是同一個神祇,兩副面孔。她回答 :「在變老之前,我會先死去。」殺手的子彈穿透了她的塑膠義肢,愛趕在了死亡之前。但是境遇就不是了,無法論及情感的含含糊糊,曖昧不明;向神求取複寫生命的奇蹟,是吝於劇情所需的;如果可行,便俗氣了。基於這樣的框架,遺憾則以最美的模樣顯形,像失真的感光底片。「我今晚會為你做一個夢。」夜裡,遺失的手在餐桌上跳起舞、輕觸再交疊;盤中的煮魚則唱起了輕快的海洋之歌。
其中,威利是以雅的最後一個信徒。他只剩一周可以活。倒數的日子裡,他們避免任何輕描淡寫;於是廢除星期,改為月份。過完一週就等同一起度過了七個月。男人提問 :「如果沒有空氣,鳥兒會從空中跌落嗎?」椋鳥群飛至今都是未解之謎,於是他們能化為風,又成為音樂。
〈當世界不再下雪〉同樣以不同人物片段式的逐漸顯化主題,與〈死期〉相似,劇本並未將施予奇蹟的角色刻意強化、威權化。以雅認為「人間即天堂」,她的行事並未偏離現世太多;那麼治療師瑟尼亞這個角色就更模糊、更內斂了。他不太與住戶閒談,而只聆聽。無論是裸身與鬥牛犬女主人喝交杯酒、面對主婦的嫉妒或是寡婦明目張膽的性邀約都夢伶俐又不失風度的迴避,但與癌末病患之妻熱切的肌膚相親與鼻息相疊,反映人性的一面。
世間上所有人都走在不同軌道上,這些軌道都可以視為一種無可抗的邊緣;圓心彷彿近在咫尺,跨出一步即脫軌,卻反覆落入另一個象限的邊緣。喪夫的女人告訴治療師:「你看到的是邊緣,而我看到的是點。」居於邊陲的人們一邊要收拾天災狼藉,一邊為體制獻祭。女人強勢富有,但她無法免於寂寞而脆弱。
以雅告訴流浪漢:「天堂是不存在的,人間便是天堂。」電影〈靈魂候選人〉中的靈魂面試官威爾卻認為人間即是地獄。他的責任是挑選適合生存在世界上的靈魂轉世。同樣造夢,威爾為每一個遭淘汰的靈魂圓滿一個彷彿真實存在、身歷其境的美好瞬間。他告訴前來受試的靈魂無須在意對錯與好壞,自己卻泅泳在生命驟然消逝的憤怒和未解中而忘記了自己曾經活過、也正「活著」。
劇末並沒有透露艾瑪選擇的「美好瞬間」,但是吃一顆桃子、在海邊造景的一天、與大家一同歡笑、以及道別的擁抱,認真地享受當下,這些都是她確實活著的吉光片羽。威爾急奔追回艾瑪,趕在她作為落選的靈魂消失之前,演出了「活著」。劇中引用了Walt Whitman的〈Song of Myself〉,以下節錄個人偏愛的部分:
I celebrate myself, and sing myself
我讚嘆我自己、歌頌我自己
And what I assume you shall assume,
而我認為的你也應認同,
For every atom belonging to me as good belongs to you.
組成我的每一顆微小分子也都組成你。
...
You will hardly know who I am or what I mean,
你可能幾乎不知道我是誰或我表達的,
But I shall be good health to you nevertheless,
不過我將祝你永遠健康安好,
Failing to fetch me at first , keep encouraged,
如果不能立即找到我,請保持勇氣
Missing me one , place search another,
在此地遺失了我,請尋覓下一處
I stop somewhere waiting for you.
我將在某個地方等著你前來。
我想起Alan Watts 也曾演講過的內容 : "The physical universe , is basically playful. (宇宙的本質是遊戲的。) "
活著的意義就是活著本身,因為生命的終點都是死亡。就如同人們為了跳舞而跳舞,為了演奏而演奏;如同在光年之外浩瀚無垠的宇宙是隨機的、不存在理由,以人類建構的概念之中,我們可以稱其是自由而嬉戲的。生活縱然砌滿玉珠華石般的期待,但我們還是只能把它敲成導盲磚。生命大多無法解釋也無法複寫,每一刻瞬間構成了當下,許多個當下走成了一生。除了奇蹟與遺憾,官能的觸發、感受的覺察都是我們做為人的深刻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