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關注法國文學的莫渝,不只是譯介諸多法國詩人及作品,法國文學更內化為他的創作養分。展讀莫渝情詩集《貓眼,或者黑眼珠》,〈貓〉由法國詩人波德萊爾的〈貓〉衍繹而來,〈貓爪〉自法國小說家、劇作家埃梅的〈貓爪〉而生,〈給海倫的十二行詩〉則是向法國文藝復興時期詩人洪薩名作〈給海倫的十四行詩〉致敬。無獨有偶的是,莫渝詩作的色彩美學也如法國國旗一般,從藍、白、紅開展而來。
貓咪的藍眼珠到了莫渝筆下,成了「荷電的碧色流盼」(〈貓〉),散發勾人的電波,「一雙發光的碧眼是永遠的記憶」(〈貓眼〉),讓人差點失了魂。除了貓,藍也反映在風景裡,〈藍格窗〉寫道「藍格窗邊/輝映著碧海晴空」,〈遠離愛琴海〉的藍,則是「藍得叫人沉溺再沉溺/不願自拔」,藍是湛藍的天色、蔚藍的海洋、當地特色建築的藍穹頂,也是對自由的想望。〈小漁村〉中「淡藍的希臘天空/全是神話」,進一步反思夢想與現實的拉鋸。
莫渝詩作的白,常常伴隨其他色彩一起出現,時而是「灰白雜黑絨毛」的貓,時而是「藍白相間」的異國風情,時而是「紅玫瑰遇見白色浪花」的稍縱即逝……在〈細雪〉一詩裡,「室內,燈未熄/感知不到夜,早已降臨 /感知不到雪,已然飄墜盈尺」,屋內燈火通明,屋外夜之黑與雪之白形成鮮明的對比,雪默默落著,「白鍵的你 黑鍵的我/舞動的跳躍/溫存的替換/或者同時按揿的轟響」,白鍵與黑鍵色彩上互補,音樂特質也互補,少了黑鍵的半音,或是白鍵的全音,音階就無法完整,看似黑白逕庭,實則彼此缺一不可的隱喻。
詩作〈日落愛琴海〉透過金、白、紅、黑的層層推進,刻畫出日暮時分之美,「鑲金的一輪白光/把整片海域及西天同步渲染/層次不一的夕陽紅」,白得發亮的金色陽光,把天空與海面映照為深深淺淺的橘紅色調,直到「漸遠漸淡/西沉後,直被黑暗吞沒/定格的餘豔長駐眼與腦」,縱然落日餘暉隨著夜空升起消逝,美景卻始終存在心底。
更多時候,紅以玫瑰的姿態呈現,有別於詩作〈細雪〉「我是遲到的戀人/來不及摘下鑲嵌玫瑰的星子」的感傷,〈雨和玫瑰〉則多了幾分等待的浪漫,「豔紅花瓣承載水珠/任意滾滑/晶瑩的韻事欲吐還怯」,明亮透徹的水珠是雨滴,也是含情脈脈的眼波,閃爍著愛戀的心事,寫花其實也是在寫人:
一陣風
輕搖樹梢的一枚黃葉
微微顫顫
正巧停落紅玫瑰上
「你寂寞嗎?」
「天地之大,何言孤單!」
風輕輕一吹,枯黃的葉子遂滑落在玫瑰花盛開的花瓣上,相形之下,玫瑰正紅,只盼有心人眷戀。次段的問答未註明發言者是誰,或許是玫瑰對葉子青春年華已逝的關心,也或許是落葉對玫瑰花開無人憐的嘆息,「天地之大,何言孤單!」的回應,說明了愛並非執著的選擇,讓心如天地寬廣,自然不會孤寂。
不同於法國國旗自由、平等、博愛的象徵,莫渝詩中的藍,是貓咪的碧眼流轉,也是希臘的碧海青天;白是萬物的調色盤,不只是貓的毛色,更在行旅之間,連結外界與心境;紅是代表愛情的玫瑰,熱情如火同時渴望被愛。莫渝善用色彩詞與色彩意象的經營,重新演繹西洋文學、文化地景與內在情愫,正因為情之所鍾,一切才顯得別具意義,歡迎你跟隨詩人之眼,感受生活的情思與情詩。
——收錄於莫渝,《貓眼,或者黑眼珠》(秀威資訊,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