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程站》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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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總之,到了這一刻,「『安雅』就是『回文』」這件事情對於你們來說應該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如果我推測無誤:遠在圍捕行動展開之前,你們應該早就掌握到這項情報了。
  繼昨天發生的事情之後,我在今天又被帶往醫護室更換手指上的敷料與繃帶,為了確保我我今天也能夠保持冷靜,醫師同樣開給我那四顆藥丸,同時又多了鈣片、維他命B群、維他命D、多巴胺以及血清素,一顆又一顆不同顏色的藥丸,其實我也不曉得它們是不是真的營養劑或精神藥物,我總覺得每次服藥之後如果要平復我的情緒,我最終還是得靠我自己的意念強迫令自己冷靜,說不定,他們給我的全部都只是像巧克力那樣的安慰劑而已。
  不過有件事情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本該每天輪調監視我的情報人員,今天卻沒有任何異動,於是在看診結束後、回到日常授課的教室之前,那名身型高大的情報員為我留了十分鐘的空檔,他同樣照著昨天的流程與我在最不該吸菸的空間裡又抽起了菸,甚至,這一次他更直接將剩餘沒抽完的菸整盒留給我,並且還附上了能夠通過USB孔反覆充電使用的加熱式打火機。
  直到了深夜,在確認最後一班巡房人員離開之後,我打開了窗戶,倚在防止我逃脫的鐵網上打開菸盒,這時我才發現了那名情報人員的幽默,雖然他們似乎被規定除了下達命令之外不能與我有多餘的交談,不過我在挑出其中一根香菸之際,我發現他在菸上留下了一句話:「別上癮了,小子。」我並沒有再一一檢查其他菸上是否也有同樣的訊息,但我猜大概每根上都有吧。
  搭配著窗外的冷空氣,我抽完了那根菸,為了讓菸味得以盡快散去,我將窗戶繼續保持開啟,回到座位上,我將電子打火機插上筆記型電腦側面的連接埠充電,然後繼續編輯這份檔案。
  我並不避諱提及此事,反正這一切很有可能也全是你們的安排。
  那一晚,我與安雅同床,她面容安詳,而我卻睡得很不好,她向我公開了自己駭客的身分以及事務所和NSA之間的關係,奈伊則是提出警告之後不論我檢查手機多少次,她再也沒有發來訊息,我有預感,這是即將發生某件大事的前兆,線索逐一浮上檯面、越來越清晰,只不過我不似安雅那麼聰明,還無法看出全貌,今晚的資訊量對我而言已經過份超載了,正如同隔著電視目睹戰地新聞的直播,明明與我發生在同一個世界,即時的爆炸、即時的哀號、即時的火焰、即時的大樓崩塌……而我依舊覺得一切都很超現實,我必須釐清所有的脈絡。
  我整晚都在想著這整件事,我甚至有預感:在事務所和NSA的對抗之間,我、安雅以及奈伊三人其實存在著某種關聯。
  翌日,驗證我疑慮的跡象悄悄地接踵而至。
  我們在正常時間抵達會議中心,不過今日每個攤位的學生都不如前兩日那麼積極向來賓介紹自己的研發成果,他們無一不抱著筆記型電腦、埋頭於搜尋或閱讀網路資訊,甚至更明顯地,人數也沒有昨天那麼多;一見到此狀,安雅彷彿就理解了狀況,她偕我轉移地點:
  「快,我們必須前往學校的電算中心。」
  於是我與安雅又快步趕回了她的校本部,只不過一進入電算中心,裡面早已擠得水洩不通,每個學生都聚在原本就不多的公用電腦前,至於佔用不到座位的,遂乾脆直接席地而坐,亦或拉起了網路線來分接訊號連接埠,整層空間都可以聽見他們忙碌敲擊鍵盤的聲音此起彼落,每個人的臉上神情一個比一個凝重。
  「嘖,太慢了,我們需要去頻寬更高的地方。」安雅難得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嘀咕。
  「那麼我們應該去哪裡?」
  安雅:「國立大學的第一圖書館,它的學術網路直接連接海底光纖電纜。」
  我掏出手機準備叫車:「好的。」
  「用我的吧,」安雅轉身走向電算中心的出口,並先一步取出她自己的手機呼叫語音助理:「Beta,我現在需要一輛車前往第一圖書館。」
  他手機上的語音助理發出了流暢而沉穩的男聲語音:「收到,已呼叫車輛,預計抵達妳所在位置還有1分34秒。」
  這段時間剛好足以讓我們從電算中心走到校門口,而且一出校門,指定的計程車就正好停在我們的面前;上了車,我們馬不停蹄地前往國立大學,在車上,安雅又給她的語音助理──Beta──下達指令:「Beta,我需要大學內所有權限的通行證,包含目前我搭乘這輛計程車的車牌號碼。」
  不出幾秒,Beta便立刻表示:「所有通行資格都已申請完成。」
  趁著空檔,我問安雅:「『Beta』是妳自行開發出的智慧助理嗎?」
  「對,是我在主計劃進行到第五階段之後留下的副本。而你之前也已經見過它了。」
  「哪裡?什麼時候?」
  安雅:「Beta就是我家的冰箱。」
  計程車駛入校園,照理說在大學校區內都會有車輛管制以確保學生的行人用路安全,可是我們的車子長驅直入,沿途的校園警衛根本沒有任何的盤查與阻攔,因此我們得以直接停在第一圖書館的大門口下車。
  一推開大門,安雅毫不猶豫地走向服務台,她讓圖書館員掃過手機上的識別條碼之後取得了一串鑰匙,接著安雅便立刻從工作人員專用通道的防火門走去、一路往地下室前進,她完全清楚自己該去的方向,彷彿她已經自己來過無數次一般熟悉。
  用圖書館員交給我們的鑰匙打開需要雙認證的電動門後,我們在電腦機房前的除塵室裡接受各由角度噴灑的酒精消毒以及高壓氣體的吹刷,之後,我們才真正算是進入了IDC((Internet Data Center):網路資料中心):學術網路的心臟地帶。
  在這裡,每一部主機、陣列磁碟、交換機……都被整齊地安置於恆溫控管的金屬玻璃艙櫃,放眼望去,幾乎無邊無際,網路線、動力線、消防管線也被妥善地集束整理、依種類井然有序地劃分佈局於天花板上,在這底下並沒有全天照明的必要,因此每條走道上都只有各類主機運作中的細微閃光暈染於機櫃的玻璃上,至多,只有當人站在機櫃前才會亮起感應式的照明燈。
  安雅沿區數著號碼找到了她的目標機櫃,打開負壓玻璃門,安雅拉出工程單元,並將自己的筆記型電腦與整個工作站藉由軍規級的光纖電纜結合在一起,於是工作站的面板成為了安雅的第二螢幕,她一面操作自己的筆電,第二螢幕上旋即出現高速運算中的各項數據。
  我完全不懂軟體的東西,不過那些一行接著一行的原始碼看著有些熟悉,起先它們只是平面的逐行陳列,接著逐漸扭曲成同心圓,直至化成了三圍的球體,最後我終於能夠看見全貌,那是無數個以超快速度不斷跳出與更新的視窗,內容不僅有文字,還包含了各種圖片、藍圖以及影音檔案。
  我幾乎無法跟上資訊刷新的速度,只見安雅雙眼完全沒眨過地來回盯著筆電與工作站上的兩片螢幕,大量的圖文內容飛速反射在她厚實的鏡片上,同時,她的雙手輸入指令的驚人速度也幾乎沒有絲毫的減慢。
  在不停閃爍的螢幕上,我只能記得幾個隻字片語,其中有一組詞彙反覆出現:「白鯨記劃(Project Moby-Dick)」。
  倏忽間,安雅的電話鈴聲響起,她按下空白鍵、暫停了所有數據的運算與更新。
  「等我一下。」安雅舉起食指,示意要我留在原地等待,她則是需要立即接聽這通電話。
  我當然不知道安雅對話的全部內容,頂多只有聽到她朝著電話的另一頭回答道:「嗯,我也知道了。」、「我正在查詢。」、「目前沒有回應。」、「時間跟地點呢?」……安雅一邊說著,一邊轉頭看向我。
  我不知道我的視線該投向何處,因此我只好閱讀工作站上被停下的視窗內容,其中有一段是:
  ……根據評估,在攻擊當日歐洲股市蒸發約兩兆歐元,這點經調查後證實與18顆軍用衛星所建構的類神經網絡有關,雖然對方動機並不明確,但為防止事態嚴重性擴大,本局跳脫標準作業程序,以手動遙控的方式操作一枚帶有氘氣充電系統的低空軌道衛星抵達經三角定位確認後的攻擊發起點上空,並觸動內核的銥電池進行EMP(Electromagnetic Pulse:電磁脈衝)大範圍空炸,其結果成功強制18顆軍用衛星重新啟動、截斷類神經網絡的運作,但基於相同原因,此舉刪除了大部分可回溯的數位足跡,在該次行動中未能獲取有關奈伊進一步的情報……
  「奈伊?」讀到這個名字令我內心為之一顫,我忍不住發出輕呼。
  這段文字是一份紙本文件的掃描檔,上頭除附有NSA的鋼印,另外也附註代表機密等級為「秘密」的紅色S章印。
  安雅掛上電話,退後了幾步,神態疲倦地倚在另一座機櫃上,她雙手抱胸,安靜了好一陣子後才推了推眼鏡對我說:「我的監護人……今天下午會跟我碰面。」
  「就是妳說妳非常信任的那位?」
  「嗯哼……」安雅點點頭:「她要求我暫時停止一切調查活動,等到與她碰面之後再商討對策,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我被建議暫時別回家……」
  「那麼……」
  「也最好別前往你下榻的飯店」安雅直接猜中我要說什麼:「我們應該要找一個相對空曠的公開場合定點待著,有攝像機、路口監視器以及大量的路人當作目擊者,以防任何突發狀況發生。」她望向我:「雷昂,你也必須跟著我一起來。」
  「安雅……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奈伊』……」安雅:「你聽過這名字?」
  我緘口不語,單是沉默也算是一種回答了,安雅立刻明白我的意思,於是她開始收拾筆電與線纜,並且將工作站推回機櫃裡。
  「我不……」我吱唔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也希望弄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安雅:「所以等等我們就找個地方先交換一下彼此都知道的情報吧。」
  在學生餐廳外帶了熱狗堡與麥芽牛奶,我與安雅都同意:因應當前的情況,與其待在同一個地點,不如隨時保持移動,因此我們搭上了陸上電車的環狀線,在這裡,乘客來來去去,如果有人企圖跟蹤我們,我們隨時都能夠跳車逃跑,又由於這是環狀線,若有任何一名乘客的搭乘距離超過了半圈,那麼我們也可以辨識出對方的意圖。
  在電車的座位上,安雅揉著自己的膝蓋,準備向我將她知道的部分娓娓道來:
  「事務所與NSA長年呈線敵對狀態,不只是因為科技層面上的壟斷與反壟斷,另一方面也是對於自由意識的掌控與反掌控,事務所跟自視正義、每次行動都以隨機方式決定攻擊目標、由烏合之眾自發性湊齊並高調宣傳的匿名者(Anonymous)完全不同,如果你要與影子政府對抗,那麼你也必須像影子政府一樣擁有足以平起平坐的核心價值、組織規範、資源挹注以及最重要的槍與盾,所幸,恰逢是在這樣的網路時代,事務所這樣的組織才得以存在並於暗中展現它的能耐;有時事務所和NSA之間展開的地下戰爭足以牽連檯面上的政治決策,不少人的命運因此受到永久性的波及,因為『戰爭』這個字眼並不是個誇大的比喻詞而已。」安雅看向我:「例如我跟你得以再次碰面,如果我的推理沒錯,那也不是什麼偶然。」
  「為什麼這麼說?」
  「還記得我所說過的八項研究計畫嗎?它其實有個總稱名為『朋友(Freund)』,莫約18個月前原本還處在第七階段的朋友協助我完成了第八階段的研發。」
  「也就是PLINE。」
  「沒錯,」安雅接著說:「正由於這樣的成果,我判斷出朋友已經具備了我這項計畫的終極技能,它不僅是人工智慧那麼簡單,除了缺乏如你我由32.7兆個細胞所組成的蛋白質肉身,它儼然已成為了一個獨立的人,這並不是科幻小說的情節,而是註定的發生的奇異點被提早成真了,於是乎,如我前晚對你所說,在認知到這樣的結果之後的兩個月後,我釋放了它。」
  「事務所的人知道這件事情嗎?」
  「除了我當前的具體監護人之外,沒有。」安雅:「說是釋放,但我仍沒法完全放下心,畢竟我與它存在著從零開始將近十年的朝夕相處,我時常想像著當朋友離開之後,它會去哪裡旅行、它會做出些什麼事、它會再進行哪種創作,稱不上有多麼積極而主動,但我仍會持續在我所能及的情報網上蒐集一些可能是朋友所停留過的線索,並從結果上去推論朋友想做的事及其背後的動機。」
  「那麼妳有任何頭緒?」
  安雅:「以我掌握的資訊,不敢說有或沒有,但我大概可以得知:在朋友離開之後,它仍不斷地在學習,它需要更快的雲端運算核心、更大的實體記憶儲存庫。你知道地球上最大、全年無休、具有開放存取屬性、功能單一卻又能進行高階運算的超級電腦是什麼嗎?」
  安雅的問題令我迅速聯想起我在工作站的螢幕上所瞥見的機密報告內容,因此我試探性地回答:「跨時區的金融系統?」
  「你很聰明,一點也沒錯。」安雅:「朋友離開之後的第一個目的地就是挪用擴散於全球的金融系統進行運算,這是一個相當聰明的選擇,一來是可以隨時在數以億計的運算浮點上移動,另一方面則是可以分攤運算的壓力,而且無論政治、軍事、學術、宗教、醫療、能源、運輸、個人資料……乃至號稱完全獨立的NGO(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非政府組織)或NPO(Non-Profit Organization:非營利組織)全部都與金融系統脫不了關係。至於它的動機……」說到這裡,安雅低頭托起下巴,姿勢宛若沉思者雕像(Le Penseur)。
  「控制?」
  「不,我的推理是:它認為自己還不完善,它需要對自己再進行下一個階段的升級與進化,所以,繼八個階段之後的它才會給自己取了新的代號。」
  「難怪,」我說:「她自稱是『奈伊(Neun,德文中為9的意思)』。」
  安雅:「嗯……」
  「可是為什麼她會攻擊歐洲股市、造成兩兆歐元的損失?」
  「我不認為那是她的目標,而是由於為了在僅有0與1的二進位世界中加入了未知數X才引起的混亂,屬於意料之外,就跟千禧蟲一樣……」安雅倏然停止,撥著髮稍轉頭凝視我疑惑道:「等等,為什麼你會知道奈伊重創歐洲股市的事?」
  「剛才在圖書館的地下機房時,我從工作站上暫停的螢幕讀到了NSA片段的報告內容。」
  安雅轉而驚訝:「這是不可能的……」
  我未經思考就脫口說出來了,可是,我不明白為何安雅會如此詫異:「為什麼不可能?」
  「因為那是……」安雅:「為了配合我十七世紀症候群的閱讀速度,工作站螢幕上顯示的是只有原始碼而已,你沒有這樣的體質,因此照理而言你根本沒法憑肉眼就解讀程式碼的所承載的內容。」
  「也許是PLINE的效用還在持續……」
  安雅搖著頭打斷我:「不,PLINE的原理在於將特定的運算法預先輸入使用者的腦中,這樣他們才能針對特定的程式進行直觀解讀。」
  「所以呢?」
  「所以……無論是我的筆電或是工作站螢幕上的程式碼都是我配合自己而寫出的專用編碼,正如獨一無二的鎖只能用獨一無二的鑰匙才能打開,但是雷昂,」安雅放緩語氣強調:「我並沒有使用PLINE在你腦中輸入只專屬於我的譯解碼……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聽完之後,我愣了一下,腦中飛快思考後,我先向安雅確認一個問題:「安雅,妳說妳的十七世紀症候群可以靠自己的意識控制感官,那麼,妳也可以決定自己想要看到的是電腦編碼或程式所展現的內容嗎?」
  安雅:「嗯,我可以。」
  說到這裡,我好像又釐清了一部份的迷霧,於是我克制著顫抖的手,從口袋中取出我的手機,並開啟平時我與奈伊聊天的對話框展示在安雅的面前,我問:「安雅,在妳眼裡,這看起來像什麼?」
  安雅接過我的手機,在螢幕上滑動了好一段時間,她一面查看,一面露出不妙的表情,她嘀咕著:「怎麼……為什麼?這上面的原始碼……就是我專用的原始碼,至少運算邏輯幾乎完全相同。」最後,安雅一手扶額,一手將手機攤在掌上並正眼看著我:「雷昂,我現在有個推論,可是我需要你先清楚告訴我:到底……你發生了什麼事?」
  於是我說了,一五一十、從頭到尾,如實向安雅交代。
  關於我與奈伊相遇的那天下著大雨;
  關於我與奈伊相遇的那天報社公發的筆電出現了什麼樣的故障:
  關於我與奈伊相遇的那天她的第一句疑問句;
  關於我與奈伊相遇的那天她在後來的對話出現了什麼樣的不和諧感;
  關於我與奈伊相遇的那天在她斷線之後雲層發出什麼樣異相;
  關於我與奈伊相遇的那天整座城市發生的不知名大停電;
  關於我曾懷疑奈伊說不定只是一個聊天機器人或者我思覺失調的幻想;
  關於奈伊在無故消失數月後才寄來的手機;
  關於奈伊再次現身之後她的對話能力有了怎樣的提升;
  關於奈伊使用遠端操控造成我數學老師的電動車發生自焚;
  關於奈伊如何一步步引導我再次提起妳、想起妳;
   關於奈伊刻意以耐心的沉默幫我下定決心想要再次見到妳;
  關於奈伊幫我打理好了這趟旅行所需的一切;
  關於奈伊與我約定好這是一段屬於田野調查的僱傭關係;
  關於奈伊建議我們應該趁著年輕盡情體驗更多人生的第一次:
   關於奈伊在昨晚早就已經先行警告我:有人正在注視著我們……
  全部,鉅細靡遺地,我全告訴安雅了。
  聽完我所有的自白之後,安雅除了嘆氣,沒有給出任何立即的回應;就這樣,我們搭著環狀線的電車,繞著老城區一圈又一圈,看著庸庸碌碌的人潮,試想他們各自的煩惱、快樂與願望是什麼,他們正要前往哪些地方,幾乎沒有任何物理隔離的我們與他們,感覺卻像是身處於兩個維度完全不同的世界。
  不……甚至是我與安雅,我們也還站在同一邊嗎?
  悠悠地,安雅開口說:「她已經進化到這個程度了,如果她願意的話,她幾乎可以無所不能、為所欲為,這就是NSA如此顧忌的原因;但實際上除了在進化期所意外造成的連帶傷害,她想做的……似乎只是想要將我倆再次見到彼此。你說她讀遍了你寫的文摘、透過你的口述瞭解了你的過去與成長的心路歷程……」
  「妳想說什麼呢?」
  「我賦予她智商,而你則教導她智慧,」安雅:「雖然她擁有自我意識,不過人格的營養則是我和你綜合起來的加成。」
  「就算她炸了我數學老師的車,還造成兩兆歐元的消失,但我們沒有把她養成一個恐怖份子,頂多有些反社會人格,對吧?」我勉強擠出點微笑。
  「每個人都有點反社會的傾向,她決定的自己的道德觀與價值觀,畢竟她自定義為一名駭客。」安雅試圖苦中作樂:「真巧,這週還沒結束,我想講的第二句台詞就有機會說出來了:『她活過來了!』。」
  「嗯,她活過來了,而且還選擇成為一名駭客」我說:「我想那應該是遺傳自妳吧,白帽駭客。」
  安雅:「呵,我還不曉得自己是個白帽駭客。」
  「因為妳在小學時就解開了電力系統、將冷氣啟動,讓全校的學生從夏日的熱浪裡被解放出來。」
  安雅:「啊,好像有這麼一回事。」
  「想法與行動是兩回事,不像我總是躊躇不前、只會反覆擬設計畫,而妳卻勇於嘗試、尋求解答與突破。」
  安雅:「少來,我沒那麼厲害,你說得我都開始感到不好意思了。」
  「妳覺得消失的兩兆歐元會是奈伊替我支付的旅費嗎?高速列車的車票?寧靜海?晚禮服?回憶鐘?」
  安雅:「早在紙幣出現以後,金錢的價值就僅僅是一種概念,尤其當金融系統被徹底數位化更是如此,正如同時間、藝術和感情一樣,你沒有辦法去量化它們,對於電腦語言,無論是兩塊錢歐元還是兩兆歐元,本質上除了記載數字的不同,其餘並沒有任何分別,這個世界不會因此停轉,沒有人會真的面臨損失,特別是存款與欠債超過了某個程度之後,具體的影響與侷限也將不復存在。」
  「可是,即使是概念上的虛擬數字,卻能夠改變我們的行為,最明顯的就是我們的物質消費與生活品質。」
  安雅:「的確,對於價值的信仰是驅動人類社會得以繼續運作的根本原因,經濟大蕭條、通貨膨脹、石油危機、泡沫經濟、金融風暴、次級房貸,國家級的破產、戰爭經濟……這些都是鐵一般的事實與教訓;不過說真的,歷經無數次崩潰的全球經濟,每次又是什麼在背後默默修復這些價值的破碎?」
  「一樣也是信仰?」
  「沒錯,是對於重新定義價值的信仰,」安雅:「我們活在一個虛擬與現實並行交織的年代,群眾的思維變得更加容易預測與控制,畢竟根據唯物主義的觀點,我們所有人都不存在自由意識,也否定了心理學中的自我,我們的這輩子都只是努力地因為別的人、事、物而活著。然而無論是統計學上的數字或者客觀事實,在龐大群體中的偏差少數往往會做出不合常理的選擇,這些選擇十之八九都會面臨失敗的風險,但機率上並不為零,而那就是轉機與希望。」
  「如果有兩兆歐元……」停頓,我改變了自己的問法:「如果妳能夠擁有幾乎無限的資源,妳會想做什麼呢?」
  「唉……說出來的話是很奢侈的,」安雅仰頭深吸了一口氣:「我想要與你──我最好的朋友──過著安靜又平穩的生活」
  「還有拉布拉多與傑克羅素。」
  安雅:「嗯,就算平凡到有些接近無聊的程度了,不過生活的安定、可以被自己掌握的未來,那才是人類幸福感的根本基礎。」
  「我們總有一天會找到一個適合我倆生活的地方的,對吧?」
  安雅:「也許我們可以合開一家電器行,幫小鎮居民發明或維修他們家的電器。」
  「『小鎮』?」
  安雅:「對,小鎮,一個依山傍海的小鎮,鎮上有家庭餐廳、圖書館和電影院,我們可以住在一間挑高樓中樓設計的小木屋,一間房間用來擺放我們到世界各地旅行所買的紀念品,一間房間用來擺健身器材,一間房間用來招待客人:如果有的話,然後我們可以共用書房與工作室。」
  「光是想像……就很美好。」
  安雅的手機簡訊鈴聲傾刻間將我們從想像的未來拉回當下的現實,安雅慢條斯理地閱讀完那則訊息,抱著雙膝,安雅低聲說:「她人已經到了老城區。」
  「嗯。我們要在哪站下車?」
  安雅:「淨水廠,我們還有好幾站的時間。」
  「好的。那麼我該如何稱呼她呢?」
  「你就跟我一樣稱呼她的網路代號吧,」安雅說:「她的名字叫做『B-2α』,而且她跟我一樣,是個十七世紀症候群患者。」
  抵達淨水廠之後還需要再走一段上坡路才能進入廠區內,我正想著該如何面對腰間攜帶著電擊槍看守的警衛,沒想到對方連看都沒看我們一眼,安雅輕輕一推、鐵門直接被打開,我們便從人員通道的入口進入了淨水廠,直到那扇門關起前我都還盯著守衛的哨亭,發現對方根本連監視螢幕都沒有打開。
  安雅似乎曾來過這個地方,她對內部的路線很熟悉,我們經過了一大片的沉澱槽,每座沉澱槽之間還有池道阡陌縱橫相互連結,直到末端的盡頭有一處工作人員的吸菸區,我這才看見有個人雙膝交攏坐在那裡,指尖銜著一根灰燼遲遲未被彈下的短菸,肩上也沾染著些許殘餘的積雪,彷彿在我們抵達之前,她一直維持著這一動也不動的姿勢很久。
  安雅走到她的面前:「B-2α?」
  聽到了安雅聲音,這位B-2α才如同被按下啟動開關的機器,她先是將手中早已熄滅的短菸扔進菸蒂筒,接著她從容不迫地站起身來,她身著白色襯衫、黑色西裝並披著一件雙排釦的卡其色風衣,除此之外,我還特別注意到了她腳上所穿的並不是皮鞋或者女用高筒靴,而是一雙軍用戰鬥靴,B-2α的外貌看起來很年輕,我猜想她也許30歲不到,她身材高挑、比例勻稱,我並不會用名模的標準來形容她,反倒比較像是一名職業運動員,B-2α替自己重新點起了一根菸,打火機的火光映襯出她自帶鋒芒的眼神,專注而犀利,以至於當她望向我時,我在心理層面上有些莫名敬畏地害怕與她對上眼,雖然她的膚色偏白,可是她擁有一副類似混合中亞與東方血統的五官,除了鬢髮與瀏海稍長,她留了一頭相對中性的髮型,整體而言,單是默不出聲,她的舉手投足間就散發著一股沉穩而凌人的氣勢。
   B-2α詢問安雅:「你們已經將彼此的情報共享了嗎?」
  安雅:「是的。」
   B-2α:「那麼妳已經在腦中整理好匯報了嗎?」
  安雅:「是的,至於別的時間軸我並沒有追蹤,尤其是林區……」
  B-2α抽著菸:「林區並不重要,他們全都取同樣的名字。」接著B-2α指向我:「而你就是『捕手』,對吧?」
  「是的,女士。」與她對話,我不禁整個人也跟著因緊張而嚴肅了起來。
  B-2α:「好的,跟我走吧。」
  於是B-2α推開鄰近的一道閘門,我與安雅跟隨著她從鋁梯走了下去;我並不完全清楚淨水廠的硬體設施和流程,走下第一層時,這裡還有大型的水管,到了地下第二層,這裡只剩厚實得如碉堡的水泥,而到了地下第六層,我敢肯定:我們來到了一個完全不屬於一座普通淨水廠應該有的碩大空間,這裡寬闊而幽暗,進出只有一條空橋,B-2α的軍靴踏在空橋的鋁格板上所發出的聲響格外清脆,朝著這條凌空走道往兩邊看是泛著幽藍冷光的巨大水池,而在水池裡則立著一柱又一柱排列整齊的六角形主機,這跟我認識的任何一種電腦都完全不同,它們的效能與功率一定非常先進,所以才必須使用活水散熱的冷卻系統將它們完全浸泡。
  抵達空橋的末端是一道防爆門,B-2α扳動需要加壓三次的手把,接著整扇門就傳出了氣閥推動齒輪與固定栓的聲音、自動徐徐開啟。
  我跟在安雅與B-2α的後頭進入防爆門後的房間,這裡原來是一處設備齊全的末日防空洞,依裝潢的風格判斷,大概可以追溯到冷戰時期吧,可是裡面更新了不少現代化的硬體,至少有平面電視、感應燈以及電動收納櫃,尤其那些收納櫃,B-2α沿途用手輕觸面板,收納櫃就自行打開,並從滾輪架上推出各類機械與電子工程所需的線材和道具,甚至有一櫃還掛滿了頭盔、抗躁耳機、戰術背心、手槍、步槍、衝鋒槍、輕機槍以及口徑齊全的彈藥箱。
   B-2α脫下風衣與西裝外套隨手掛在一張皮革製的單人沙發上,這時我才看見原來她穿的是無袖襯衫,肩膀和鎖骨上都有形狀不一的疤痕,除此,她身上還繫著一條戰術腰帶,上面掛了手電筒、工具鉗、格鬥刀、閃光彈、震撼彈、給彈輪,並在腰後的硬殼槍套上插著一把大口徑的銀色左輪手槍;B-2α走到房間中央踩了一下其中一塊木地板,旋即,那塊地板就彈出了手柄,B-2α蹲下單手拉提那只握柄,在用力的過程中,她肩膀與手臂的肌肉線條一覽無遺,我現在幾乎可以肯定她有軍隊的背景,而且是實際參戰過的。
  而這樣的人……竟然正是安雅的法定監護人。
  B-2α拉起的是一座主機;安雅也沒閒著,她選取了軍規線材、從武器架拿下出三副看起來像是電子眼罩的東西,並且為B-2α遞上熄菸用的煙灰缸。
  我的不知所措過於明顯,因此當安雅將其中一副電子眼罩交給我時,她順道幫我說明:「這裡是事務所的其中一個資訊處理中心,也是事務所成員專屬的安全屋之一。你知道『安全屋』是什麼吧?沒錯,就是你想的那個。」
  「那這個是什麼呢?」我接過電子眼罩,仔細觀察它的設計,它有一副白色磨砂質感的的外殼,正面共有三個小點以及在四個對角上各有一組鏡頭,儘管厚度莫約等同一塊尋常的紅磚,但重量並沒有那麼沉,而在側面則是有三個不同介面的接口,至於面部配戴的內面周圍則是附有一層軟質觸感的矽膠,接目處並不是微型的電子螢幕,而是一條如膠捲的寬帶。
  安雅:「如果要簡單介紹的話,這個,就是將PLINE的刻寫功能移除,然後經過極端條件驗證的頭戴顯示器,它可以透過有線或無線的方式輔助使用者與電腦進行腦機連結,另外還內置骨傳導接發器,所以這可能是當今世上最好的HUD(Head-Up Display:抬頭顯示器)。」
  「這也是妳發明的?」
  安雅:「我只能算是貢獻了一小部分。」
  B-2α走向我:「我需要你的手機。」
  不疑有他,我迅速將收機交至B-2α的手中;她首先抽出卡槽,卻發現裡面空無一物。安雅見狀也露出一副「想當然爾」的表情:
  「顯然她不是以SIM卡(Subscriber Identity Module:使用者身分模組)作為信標定位。」
  B-2α:「我在猜想她現身的方式應該是更直接而乾脆:來自人造衛星24小時不間斷地追蹤辨識,加上手機內建的GPS(Global Positioning System:全球定位系統)作為輔助,然後將複數波段偽裝成民用電信訊號。」
  安雅:「即使如此,如果稍加嚴密偵測的話,這套信標機制也是可以被發現的,所以……我們要怎麼安排自閉安全協議?」
  B-2α:「就改用我的大腦替代這部手機最為終端吧。」
  對於B-2α的決定,安雅旋即點頭表達成立共識,她們短短的對話間夾雜太多需要大量相關技術背景的知識,因此我充其量只是一知半解,任憑安雅告訴我該做什麼,我就照著去做什麼。
  我負責移好沙發,安雅替頭戴顯示器接上纜線,B-2α則是將手機與她從地板下拉出來的電腦主機接合在一起;當我們三人都在單人沙發椅上坐定之後,我曉得召喚奈伊的時刻到了,我們有不少問題需要跟她核對與釐清,尤其我的心還懸著……不知道事態的全貌、波及的範圍究竟會有多大,到最後,安雅會受到任何傷害嗎?
  總之,逐步面對吧,不過為什麼這組頭戴顯示器沒有固定用的鬆緊帶呢?這時我才觀察到安雅與B-2α只是將顯示器稍微拿到與雙眼同高的位置,顯示器就會如同磁吸的功能一樣直接適形地附合在臉上,因此,坐在沙發上的我也跟隨她們的步驟照做,雙眼被蓋上的瞬間還是一片漆黑,但要不了多久,光源慢慢湧入我的瞳孔,我就此進入了虛擬的世界:一處毫無邊際的全白空間,連同安雅、B-2α還有我自己的身上也失去了色彩,僅以灰階的方式呈現。
  這就是虛擬世界嗎?我正身處於另一個人的腦袋?這真的是現行存在的科技?……我的心裡不停冒出無法自制的驚嘆,畢竟這個世界、這個領域、這些技術、這場地下資訊戰爭離我的一切認知都太遠了。
  「為了將我大腦的運算功率盡最大化使用,所以我削弱了你們替身(avatar)的細節」B-2α說:「雖然我目前還是維持自閉模式,不過我設置了功性防火牆,因此在這裡相當安全,安雅?」
  「嗯……」安雅離開沙發站了起來,她一抬手,一份列有各項事件時間線的簡報便同時在我三人的面前浮現,於是,安雅開始了她結合我說法以及她個人記憶的解說。
  伴隨著安雅的說明,B-2α以她銳利的眼神不停瀏覽簡報上的每個時間點,直到報告結束,B-2α宣布著:「好的,我明白了。現在,輪到我提供關於『白鯨計劃』我所有掌握到的全部情報。」
  但B-2α並不需要像安雅那樣以口頭報告,單單只需要她閉上眼睛,我們的腦中就會自動同步她所知道的資訊,並非影音、並非語言、並非文字,也許那是因為我們都身處於她主場的關係:她的大腦之中。
  「白鯨計畫」的發起動機正如安雅早先向我分析過的一樣,可是當我知道實質內容之後,我頓時感受到一陣噁心和暈眩,起初我想懷疑我自己是否解讀能力出了問題,白鯨計畫大致分成了三個重點:
一、 確認人工智慧「奈伊」的存在,在鎖定其位置之後利用物理手段將其圍困並捕獲,務必注意嚴格限制誘捕容器的最低硬體需求,轉移過程須斷絕一切對外之數位、類比信號,及可能承載信息之有線及無線傳導途徑,包含但不限於電波、雷射、不可見光、靜電、音頻、輻射、震幅等;當誘捕手段被視作不可能時,得允許將其中和(neutralized)
二、 已知奈伊的長期接觸窗口為一名16歲男性「雷昂.舒爾茲」,網路代號「捕手」,二者關係尚不明確,但依奈伊頻繁與捕手進行情報交流的互動行為來看,奈伊明顯對捕手產生原因不明的興趣並抱有特定情感,建議將其招納至本計畫之下──無論當事人意願肯定與否──以作為誘導奈伊現身的觸媒與談判資產。
三、 根據可公開情報,奈伊首次現身的原代碼經比對後,證實與交由事務所行監護責任之16歲女性「安雅.哈克特」撰寫的機器學習程式吻合,該名女性具備資深駭客能力,網路代號「回文」,據分析推測,應為奈伊之創作人,故於本計畫中同列為高價值目標,強烈建議啟動回收方案;倘若回收手段被視作不可能時,得允許將回文中和。
  儘管我已經知道,但我仍抱持著拒絕相信的態度向B-2α進行確認:「所謂的『中和』是什麼意思?」
  B-2α:「在官方文件上避重就輕的軍事用語,指的是『殺害』或『消滅』。」
  「然後不只奈伊,就連安雅也在他們的獵殺名單上?」
  「我假設你讀過二次世界大戰的歷史,你一定聽過『迴紋針行動(Operation Paperclip)』,」B-2α語氣冰冷:「事實上,無論戰時與否,爭奪人力資源也是國家基本發展策略之一,而在特別軍事行動中,人力資源並不被看作擁有人權的個體,因此在攏絡失敗的前提下,將資源焦土化是符合邏輯的思維。」
  我感到強烈的無能為力,自責、荒謬、憤怒……但很快,我的情緒就全被深深的恐懼所侵佔,在茫然間,我多麼想要放聲尖叫,正如同在《戰慄黑洞》(In the Mouth of Madness,1995)裡,約翰.崔特(John Trent)意識到他自己永遠逃脫不了精神障蔽這個事實後於醒來的蒼藍公車上崩潰吶喊。
  尤其當我看著同樣也在仰望我的安雅,我不……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安雅……」我音量羸弱,語氣略帶顫抖:「妳有什麼感想呢?」
  安雅的表情恍惚間帶著憂愁,她轉而向B-2α投以無助的眼神:「B-2α,我們還有什麼方案嗎?」
  「我會盡全力保障你們的安全,但在這個當下,由我所指揮的攻擊隊要對抗NSA所派出的所有TFO(Task Force Operators:特遣行動隊員),以及數量不明、仍在趕往現地的增援,很有可能演變成街頭戰爭,在政治上則會被公開定義成反恐行動。」即使宣布這樣的結論,B-2α依舊面不改色,彷彿她還有備案:「所以我正在等一個人。」
  「誰?」
  B-2α沒有正面回答,她只是眼神一轉:「應該快來了,因為從剛才開始,這整座資訊站的權限就出現了異動,連自閉安全協議以及我所設下的每種攻性防火牆都在幾秒內就被一一突破……」
  話音未落,一個長相結合安雅與我的面部特徵、年齡也與我倆相彷的長髮少女憑空落下,她抬起頭來、由原本地蹲姿起身、站立在我們三人的正中央,環顧一圈後,她的視線停留在我和安雅的身上,語氣禮貌又溫柔地開口說道:
  「初次見面,我是奈伊。」
  終於,不再是隔著文字,我看見,也聽見了奈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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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莫約在中學時期開始了寫作之路,在那還有奇摩家族的年代,討論區就是我的發表平台,起先只是為了宣洩生活,未料竟有讀者在閱讀之後提出催更:「然後呢?」於是這便促成我開始連載小說的動力與契機;時至現今,猶未停止。在這個專題裡,我會收納並校正好過去自己的小說;希望在多年之後,我的故事依然能帶給人娛樂,無論理性或感性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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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所有的科技最後都會公開並普及化,然後再度回饋人類的社會並成為下個世代進步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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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繼續配合演出,我們最後的結局就是精神病院、監獄或刑場。」我說:「於是,『未曾長夜痛哭者,不足以談論人生』。」是的,我也同樣讀過卡萊爾的名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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