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又是誰的使者?」
幽州總管羅藝頭也不回的問道。
這裡,是涿郡臨朔宮。
自隋氏三征遼東以來,楊廣最長落腳的的離宮。
在各地離宮之中,臨朔宮也是糧食最多,奇珍異寶最多的一個。
想當然,即使楊廣離開,臨朔宮也留下了海量的守軍。
但隨著楊廣決定南下江都,各地叛賊軍閥紛紛以佔據糧倉離宮為目標自立,臨朔宮也成了北疆最炙手可熱的肥羊。
臨朔宮雖有兵馬,但分屬五名虎賁將,皆直隸朝廷武衛大將軍。說穿了,此時各自為政,誰也不服誰。面對各地盜賊的侵攻,大家都想保留實力,一律要資歷最淺的「外人」羅藝出戰。
羅藝本襄陽人士,幾個上司要嘛代人,要不趙晉,都是在北疆有頭有臉的大家族。
大家心裡想的,莫不是找個時機壓倒對方,一口氣獲得臨朔宮的所有權。
但卻沒料到,羅藝太能打了。
羅藝雖是南人出身,也是將門世家,自幼熟習馬術弄槊,更與京城邊將學了一身騎射的好本領。
隋本後周,京師貴族中不乏代人世族,便如李淵等,也仍是保留傳承草原民族時的騎射功夫。
羅藝除了武功高,帶兵更是經驗豐富,令行禁止。但由於脾氣臭,曾經衝撞了過去的武衛大將軍李景,因此多被閒置,以至於涿郡虎賁將們以為他只是憑父蔭任職。
結果羅藝一出馬,大盜小賊,一律被他擊退。
這下子,整個涿郡周邊的民心士氣,全都倒向了羅藝。
眾虎賁將不滿,索性找藉口壓下賞賜不發。
羅藝得到消息也是大怒,乾脆對軍民宣布,那些人扣住了財寶糧食,只圖自己享樂,欺人太甚。
涿郡軍民奮起,在羅藝的帶領下,直搗臨朔宮,拿下了控制權。
羅藝也不客氣,下令誅殺了不願投降的朝廷命官,自行分派各地郡守將軍,以幽州總管自居。一邊大開臨朔宮派賞錢糧,一邊威壓肅殺,很快羅藝就成了北方一股不可忽視的勢力。
但羅藝既不像李密等自立山頭,也不同李淵那般宣布勤王。
就連東都洛陽派來的使者,他也一概不見,只是不停派人試圖與江都楊廣聯繫。
這等忠臣,自然是宇文化及北伐必定要搭上的。
哪裡曉得,羅藝當場斬殺來使。
「我隋室舊臣,感恩累葉,大行正值壯年,身強體健,豈有暴卒之理?定是宇文化及篡逆作惡!」
羅藝隨即為楊廣發喪,大臨三日。
這樣的消息,也傳入了滄州劇賊高開道的耳中。
高開道本是渤海居民,煮鹽為業,因隋室增收賦稅,落草為寇。其後楊廣派王世充征討,大破賊寇。
由於當時王世充仍為江都守,佛門便挑中了高開道,招收殘餘賊兵於渤海潛伏,以應來日之變。
然而,大難不死的高開道認為自己是天命之選,私下聚集力量,襲殺了收留他的沙門皇帝,更進攻北平漁陽,自封齊王。
時朝廷武衛大將軍李景本鎮北平,遭高開道擊破,退往涿郡時不知所終,故涿郡諸將方各自為政。
高開道本欲再取涿郡,與突厥聯合成就大業,無奈涿郡羅藝油鹽不進,甚是煩人。聽聞羅藝誅殺了宇文化及使者,高開道認為如今涿郡已是孤軍,保不準願意聯合反殺宇文化及,遂遣使而來。
同時,夏王竇建德亦派人前來勸說羅藝。
一時間,涿郡再次成為眾人爭奪的對象,不過皆是商談結盟。
羅藝確實有意借力討伐宇文化及,但與諸賊聯手,實非所願。
正拖延著兩方使者之時,又聞第三方前來。
「秉總管,此次前來者,乃大興隋使張道源。」
回答羅藝的,卻不是斥侯親衛,而是司馬溫彥博。
溫彥博是太原人士,溫大雅的弟弟。久於幽州任職,更為臨朔宮直謁。若楊廣臨幸之時,對眾虎賁發布命令,一概由溫彥博通傳。是以在武衛大將軍李景失蹤之後,溫彥博可說是涿郡虎賁名義上的主官。
但除了羅藝,誰也不把溫彥博放在眼中。
也是因此,溫彥博暗中與羅藝聯手,奪取了涿郡。
自然,羅藝對溫彥博敬重非常,官為司馬,實為謀主。
李淵派來的使者張道源,一抵達涿郡,也是先要求面見溫彥博,送上溫大雅的家書。
溫彥博覽畢,便主動出馬來說服羅藝。
雖說明知李淵已篡隋自立,但溫彥博仍是以隋使稱呼張道源,讓羅藝不至於立生反感。
可羅藝也不是不懂事的雛兒。
羅藝冷哼一聲:「李淵入主大興,欲挾天子已令諸侯。便是隋使,所攜也是假詔。」
溫彥博笑道:「真小人好過偽君子,羅總管豈不知,宇文化及已然稱帝。」
這消息羅藝還真是不知,大驚失色道:「那麼天子……」
溫彥博微一嘆息:「只怕已遭逢不幸。不討宇文逆賊,我等枉受隋室恩德啊。」
羅藝怒拍几案,道:「既以討賊為先,我想便與竇建德結盟,直搗宇文逆賊,不知溫司馬意下如何?」
溫彥博低下了頭,做思索貌,順帶輕咳了兩聲。
便當此時,門外有人來報:「隋軍以李神通為帥,已出壺關,並發檄文聲討宇文化及。」
這自然是溫彥博安排的。
溫彥博看著羅藝驚疑不定的神情,道:「竇建德貌似忠義,卻不思扶助隋室。今隋軍既已入境,再與叛軍聯手,實是無理……彥博以為,總管心中應有定見了。」
這回,輪到羅藝嘆了一口氣:「進討宇文逆賊,實為當務之急。若與竇建德聯合,他已承諾可為我等抵擋漁陽高開道與上谷宋金剛。李淵雖已大軍壓境,但也堪與宇文逆賊一戰,我等若是加入,只怕腹背受敵……皇恩雖是浩蕩,要見涿郡百姓生靈塗炭,也非羅藝所願。」
溫彥博點了點頭,道:「自古忠孝難兩全,總管若肯背負罵名,彥博倒有一計,記之曰詐。」
不待羅藝回覆,溫彥博續道:「先請竇建德釋出誠意,派兵攻打宋金剛。同時跟高開道表示願意合作,讓他的兵馬進駐涿郡空城。」
溫彥博只說了一半,但羅藝已感到心跳不已。他隱約可以猜到溫彥博的打算,但不會太冒險了嗎?
「更引夏軍與齊軍相遇,二虎競食之際,我軍出動,配合李神通討伐宇文逆賊便是。」
羅藝到底是久經戰陣之士,慢慢冷靜下來,細細思考。
此計最大的風險,在於高開道的齊軍將如入無人之境,若夏軍的行動略有差池,涿郡便是全毀。
相比之下,攻打宇文化及的部份,倒是還好。
「對李神通而言,我們是援軍;對竇建德來說,我們是友軍先鋒。」羅藝道:「可溫司馬,我仍有一事不解。不論走哪一條,羅藝這罵名都是負定了,何不直接與竇建德合作,勝算更大?」
溫彥博沉下了臉:「因為不管發生什麼情況,竇建德都一定會來幫助盟友。在有利可圖的情況下,高開道也會幫助盟友。只有李神通不會……若不聲言降於李神通,他必派兵阻擾我等前往魏縣。」
嘴裡說著李神通的名字,溫彥博腦海裡浮現的,卻是兄長溫大雅那一片淡漠的神情。
在溫家繼承人的眼中,溫彥博不是兄弟,只是下人。如果他不想辦法讓羅藝配合李神通,溫彥博很清楚,擊潰宇文化及之後,涿郡也必遭兵禍。
雖然溫彥博的臉色鐵青,但那眼神,羅藝是見過的。
在戰場上,在部隊中,他無數次見過這樣的眼神。
那是需要幫助的眼神,是想要活下去的眼神。
是希望將軍能救他們,卻不能說出口的眼神。
就在那一瞬間,羅藝明白了。
溫彥博有不能說的苦衷,以及這套策略,背後真正的涵義。
涿郡,必須答應李淵的勸降。但也不能真正拒絕竇建德與高開道。
在四戰之地中,取得平衡才是活下去的唯一辦法。
只有未曾遣使前來的宋金剛,才應該成為這套策略中的祭品。
羅藝不再多說,默默的點了點頭。
但這個時候,羅藝並沒有發現,溫彥博要讓宋金剛成為祭品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