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孝原本是五股國中的數學老師,二十八年前他到我診所,那時候荒野剛成立,辨公室還在我診所裡,我遊說他參加第一期自然解說員訓練,他真的去報名,也認真地上課,從此世界上少了一個王牌數學老師,但是卻多了一位生態保護的超級守護者。
因為阿孝是一個人從南部到台北來求學與教書,沒有結婚也沒有家累,解說員訓練後,幾乎就以荒野為家,下班後就到荒野當志工,二十多年如一日。
十年前他當選理事長後,就申請教職退休,名符其實的成為荒野的全職志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在荒野,不是在荒野保護協會,就是在荒野大自然。
七年前卸任理事長後,不到一個月就搬回嘉義老家種田,有點解甲歸田的意味,也遵循著荒野的優良傳統,幹部卸任後,雖然依舊是荒野的永久志工,但是都能謹守分際,不再插手荒野的行政會務,除非現任幹部徵詢才會給意見,換句話說,就是全然信任接任的幹部。
那麼,擁有豐富經驗的卸任幹部要做什麼?通常是另闢戰場或回到守護的第一線,再為荒野搭建一個全新的舞台。
阿孝回嘉義老家種田,除了當一個全職的農夫,也獨自實踐保育諸羅樹蛙的計畫,希望將他嘉義老家親戚的田,都能改成有機種植,復育以嘉義為名的諸羅樹蛙。
這幾年很多伙伴都等著阿孝的田種出來的米,以及諸羅樹蛙棲地裡的竹筍與芭樂。他真的成為一個貨真價實的農夫。
2022年下半年,疫情接近尾聲,實體活動逐漸恢復,大家也比較放心進行「人與人的連結」,開始拜訪朋友。七月在東海大學的荒野環境行動論壇結束,我們一行人從台中南下嘉義,夜宿阿孝新落成的農舍。晚上到竹林果園尋找諸羅樹蛙後,洗完澡大伙坐在客廳喝冰啤酒聊天。
因為連日高溫,蘊慧心疼阿孝在這烈日下的農事會不會曬傷,因為前兩年來訪時看到他的腰已經有點狀況。
阿孝說,現在他都是傍晚才到田裡,這樣才會愈做愈涼爽,如果清早下田,一下子氣溫就很高了,愈做愈熱。大伙一邊聊著田間事,也聊著荒野老伙伴,蘊慧發現現代的農夫不見得天天一定會下田,就消遣阿孝:「我以為農夫是一年365天都在工作不休息,才那麼受人尊敬啊!」
第二天日上三竿我們這群客人才起床,看到桌上已擺好早餐,接著阿孝從屋外進來,蘊慧問阿孝去哪裡,阿孝說:「沒辦法呀!為了當個受人尊敬的農夫,我只好一早去巡田啦!」
阿孝的生涯從數學名師,轉跑道成為環境教育推動者,最後再到最接近土地的守護者,感覺很另類(都是被荒野害的),其實這樣的伙伴,在荒野裡很多。
台北解說員第二期的小琦當年是從事幼兒藝術教育的老師,後來荒野需要一位專職的環境教育人員,就挖角她擔任荒野推廣部主任,過了幾年,她和幾任荒野伙伴一起移居到台東長濱鄉,她也成為一個全職的農婦,這十多年來她種的享蒔米是人間美味要預約才買得到,AB寶從小就跟著小阿姨到處跑,長大後雖然很忙,但是抽空還是會到長濱幫忙稻子收割。
像這樣以高學歷卻放棄待遇好的工作跑去種田的伙伴,在荒野裡非常多,我認識的,原本在新竹科學園區或工研院上班,後來卻辭職去種田的人就有好多位,另外,台東分會的伙伴至少有十來位是自然農法或秀朗農法的農夫。
十多年前在日本流行「半農半X」的職業生涯,我們自古以來也有「晴耕雨讀」的美好傳統,每次到這些務農的伙伴家,看到滿室書香,一方面雖然如同蘊慧心疼他們的辛苦,但心裡其實是蠻羨慕他們的生活。
這些伙伴善於歸零再出發,活出多重人生,因為認真,所以他們的每一段人生都活得很精彩。
像阿孝,在第一階段當老師時,就是學校著名的王牌數學老師,許多家長須再三請託走後門才能進他的班級,等到退休當荒野理事長後,以荒野為家,一天二十四小時都給了荒野,等到卸下理事長,又轉身成為全職的農夫。
2022年八月,商業週刊的記者到診所採訪,想以小毛蟹重回淡水河為題,做一個淡水河復育的封面故事,因為荒野保護協會以民間團體的角色,做了很關鍵的努力,所以記者想來採訪。
我建議他們到嘉義訪問阿孝,因為阿孝從加入荒野到第一天到卸任理事長離開台北,整整21年無時無刻不在為淡水河出海口左側的五股溼地而努力。
在荒野九周年會上,那時是我擔任荒野理事長,新北市政府正式將五股濕地委託荒野認養的儀式中,阿孝哽咽得語不成調的情景至今依舊鮮明,有多少人能體會到,一個理想要實踐完成,背後必須有多少心血的投入,有些被看見,有些不被看見,或許也不必講所謂理想實踐這麼偉大的事,往往單單一個活動的完成,經常就得投入許許多多看不見的血汗,流了無數不足以向外人道的眼淚。
2022年九月底商業週刊的封面故事真的刊登了阿孝的努力,我翻閱著雜誌,腦海不覺又浮起電影《外星人》中的畫面:「一個小男孩騎著腳踏車,載著裏在被單中的外星人,穿越重重阻礙,只見車頭往上一拉,就冉冉飛向天空…」
為什麼會想到這個畫面?
大概是覺得荒野伙伴們也很像如此吧?
因為他們無私奉獻所激發出的願力,超越了許許多多的挑戰,累積出更大的信心與能力,就像騰空而起的腳踏車般,我們也將起飛,帶著愛,引領著民眾向上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