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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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仓库出来后,东南北让盛主任送龚平回市区,他和古丽直接赶到了泰餐馆,老董已经等在了包间里。
见到东南北进来,老董从沙发上站起来,迎了几步,握住他的手说:“lily说你肯定不会赴约,但是我一定要见你的,一定要当面感谢兄弟的救命之恩。”老董说话的声音很轻,语速很慢,吐字清晰,表情真挚。
“言重了!是董兄造化不浅。”东南北摇着手说,“劫后余生,必有福佑。”
“托兄弟吉言,请坐,我们先喝点茶,马上开席。”老董说着松开了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东南北走到单人沙发前站着,用眼神示意古丽和老董坐在一起,古丽瞪了他一眼。
老董脱下西装挂在了衣架上,又接过古丽的包挂好,示意东南北和古丽先坐,随后坐了下来。老董身着雪白的长袖衬衫,领带打着“温莎结”,领尖串着领针,系着袖箍和袖扣。裤线笔直的藏蓝色西裤裤口处露出皮鞋的高筒,软软的皮面闪着幽光。
东南北下意识地正了下“Dunhill”牌领带结。
“我知道兄弟是北方人,但我自作主张订了这家泰国餐馆,虽然泰餐在全球算不上一等美食,但口味能被普遍接受。”老董说,“但愿兄弟能喜欢。”
“我的口味很杂,不抗拒任何新鲜的尝试。”东南北说,“我还是第一次吃泰国菜,多谢兄长。”
“客气了。”老董说,“我很喜欢泰国,这个国家有种独特的魅力,景色迷人,深受西方文明影响,但又全民信佛。”
“和台湾有点像吗?”东南北说。
“台湾更中国一些,也更发达、更文明些。”老董说,“真希望两岸自由通行,兄弟一定喜欢台湾。”
“是啊,很向往。”东南北说,“我很想知道‘民国风’在台湾保存得怎样。”
“但愿我们能在台湾再聚。”老董说。
入席后,老董将面前的餐具重新摆放了位置,让站在旁边的服务员稍等,对着东南北说:“我听Lily说兄弟好酒量,我们尝尝日本的威士忌可好?”
“好的,客随主便。”东南北说。老董示意下服务员,服务员转身离开,回来时双手捧着一个圆润酒瓶倾斜着递到东南北面前,琥珀色的酒液微微荡漾着。
“日本的单一麦芽威士忌,只是听闻相当高质量。”东南北看了一眼说。
老董笑了一下向服务员点了点头,服务员为每个人倒了一份,又拿过冰桶询问否加冰,随后为古丽加了两块后把冰桶放在了桌边。
“怎么样?我们今天放掉大陆还有台湾规矩,也不用介意年岁,就随意一些。但是第一杯我必须干杯,表达感恩和幸会!”老董说完和东南北碰了一下杯一口喝掉缓缓咽了下去。
东南北晃了晃酒杯,深深嗅了一下也一口干掉了。
“哈~”东南北吐出一口气说,“真是好酒,浓烈、醇香。”
“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老董边倒酒边说。
“你不能做我的诗,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东南北手搭着杯沿说。
“都是平常经验,都是平常影像,偶然涌到梦中来,变幻出多少新奇花样。”老董微笑着吟诵着胡适的《梦与诗》。
老董端起第二杯酒看了一眼古丽,古丽也端了起来。
“这杯我和Lily敬兄弟,这场事故让我们成了生死之交,感谢兄弟成全。”老董说,“我们以后一定会更加彼此珍惜。”
“我先干杯!”古丽说完仰头喝尽。
“第三杯,请记住,我是兄弟最忠诚的一个朋友,无论什么时候、什么事情,只要兄弟需要我,我都义不容辞。”老董说。
东南北放下杯子后,老董盛了一小碗冬阴功汤递给东南北。
“谢谢!”东南北双手接过碗看了一下老董的脸说,“兄长身体都恢复了?”
“嗯,小小皮肉之苦。”老董说着帮古丽盛了一碗汤,“听Lily说兄弟在银行高就,具体负责哪一块?”
“我在国际业务部,跑网点和联络大客户。”东南北说。
“哦?我是做航运的,还有点渊源哦。我刚出道时也是在船上做水手,后来知道那是很珍贵的历练。”老董说,“听Lily说兄弟是画家?”
东南北忍不住哈哈大笑着说:“Lily还和你说了什么?我只是爱好和能画而已,还称不上‘家’。”老董和古丽跟着笑了起来。
“是我追问她的,我想了解更多关于恩人的事情。”老董说。“虽是初次见面,但汇合Lily介绍,兄弟确实是人中龙凤啊!才华、心智、修为和胆识都是同龄人难能望其项背的。我见过很多年轻人,想我自己如兄弟般年纪时还是稚气未脱。”
“兄长过奖了,我只是比同龄人老成一些而已。”东南北说,“我对兄长感觉也很好,谦和、儒雅、重情、重义,而且听Lily说兄长经营企业也很有方。”
“谢谢!谢谢!”老董说,“苟全性命于乱世,功名、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情义无价啊。”
“嗯,我若能安心画画,亦不求闻达于诸侯。”东南北说。
老董和东南北会心一笑,不约而同举起了酒杯。
“兄长和竹联帮的陈启礼神形俱似。”东南北咽下一口咖喱蟹端详着老董说。
“哦?兄弟何从得知竹联帮?”老董停下筷子惊奇地说,“不过确实很多人说过我和陈先生面容相仿。”
“我只是偶然看到关于竹联帮的一篇报导,里面有陈启礼的一张全身照片。”东南北说,“这也是在深圳的优势,能看到很多港台书籍和杂志,包括八卦和色情,可惜严肃的文学作品少很多。”
“我知道港台的影视、文学和音乐作品在大陆很受欢迎。”老董说。
“是啊,我不仅替蒋介石惋惜,而且有点怨恨他。”东南北说,“如果不是他丢了大陆,也不至于我们两代人一直都活在物质和精神双重匮乏的环境中,再加上对权力的屈从、对被迫害的恐惧,简直是苦难深重。”
“这都是一党执政的问题。蒋介石刚上岛时也是一党执政,限制言论、镇压抵抗、官商勾结、深度腐败。”老董说,“但是民国前三十年确实经济、文化、艺术都很发达,民主意识深入人心,国际上地位也很高,幸好有这些底子,才没把台湾搞垮。”
“也把汉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遗产保留了下来。”东南北说,“大陆是连根拔起,数次运动,从物到人,所剩无几。”
“不过经国总统伟大,在他任期的最后阶段,放弃了家族继承权力,开放党禁、报禁,台湾才真正实现民主。”老董说。
“我是因为‘江南事件’知道‘竹联帮’,据说是‘江南事件’使国民党公信力大降,蒋经国被迫让权。”东南北说。
“按照共产党‘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理念,经国总统完全可以依靠暴力统治国家,但是他并没有这样做。”老董说,“说明他以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为重,将一党和个人之私置后。”
“非常有道理。”东南北说,“有很多种治理国家的方式,但如果把自己作为统治者,就会为了把权力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择手段。”
“兄弟知道为什么叫‘竹联’吗?”老董微笑着说,东南北摇了摇头。
“董事长最早是中和帮的,后来中和帮老大在一次械斗中失手杀了一名少年入狱,中和帮几乎瓦解。”老董缓缓地说,“不久之后,董事长和一群中和帮少年在一片竹林里歃血为盟。为了表示对坐监老大的尊重,不设帮主,只是联盟,称‘竹林联盟’,当时的口号是‘竹叶飘飘片片连,狂沙万里皆竹联,傲笑八方唯竹尊’。”
“哈哈哈哈!听起来像个文艺团体,文绉绉的黑帮。”东南北大笑着说,“竹林里总发生很多故事,兄长知道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吧?”
“当然!”老董说,“我喜欢嵇康,也喜欢阮咸,喜欢中国传统乐器,古琴和中阮。”
“我也喜欢他们,喜欢‘士’。”东南北说,“董事长是陈启礼?为什么这么称呼?。”
“不瞒兄弟,我曾经是竹联成员,竹联后来转型洗白,我们开始称帮主为董事长。”老董说,“董事长确实很帅气、儒雅、玉树临风,总护法张安乐也是翩翩美少年。他们都是我淡江大学的学长,张安乐尤其聪明绝顶、才识过人。代行帮主期间修得淡江大学历史学学士学位,后来赴美发展帮会事业期间又修了两个学士学位,还被斯坦福大学录取攻读硕士,之前他已经考取了淡江大学的硕士研究生。”
“这么传奇!”东南北惊叹道,“竹联可不可以算作全世界黑帮里文化程度最高的一支?在金庸的小说里,只有《九阴真经》的作者黄裳算是地道的文人了。”老董哂然一笑。
“如果这次事情帮里知道会不会很容易解决?”东南北说。
“如果对方是‘四海’、‘十四K’都可以谈。麻烦是这几个人是流寇,没有组织约束、没有规则、道义,是亡命之徒。”老董说,“囚禁期间我听他们说起‘沙井新义安’就试探着提起‘竹联’,他们一头雾水,以为我被吓傻了呢。”
“兄弟读台版书籍习惯吗?”老董问。
“还可以,只是阅读速度慢。”东南北说,“家父利用特权收集、私藏了很多民国出版物,尤其是文学方面的,从小接触,所以我对读竖版繁体书籍没有心理负担。”
“令尊真是有远见卓识,佩服!佩服!”老董说。
“我非常喜欢民国时期那些文学家,李叔同、徐志摩、刘半农等,包括留在大陆的一些大家,林语堂、老舍、沈从文等。”东南北说,“但是除了沈从文躲在了故宫得以善终,其他大家侥幸躲过历次运动和批判也躲不过‘文化大革命’,结局大都很悲惨。”
“可惜!可叹!”老董深深叹了口气说。
“当代台湾作家我也很喜欢,大陆有出版三毛和席慕蓉的作品,我都跟着姐姐读过。”东南北说,“后来才知道《滚滚红尘》电影是三毛写的剧本,里面罗大佑和陈淑桦的合唱真是太爱了。”
“我认识他们,严浩、三毛、林青霞、秦汉,”老董说,“林青霞曾和当时很红的一个小生王羽恋爱,王羽因为出演《独臂刀客》而出名,但是王羽是‘竹联’成员,而且很高调,所以他们很快就分开了。”
“哦?兄长再讲些八卦,估计女生也喜欢听。”东南北说着看了古丽一眼。
古丽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两个人,听东南北说完,轻轻地“哼”了一声。
“席慕蓉的散文写得也很好,还有晓风。”老董说。
“曾和一个同学一起读过一本晓风的书,文字太优美了,那时才真正体会现代中文的魅力,之前完全被高举、打倒、大张旗鼓、坚决拥护那些粗暴口号糟蹋了。”东南北说,“但是我不知道席慕蓉还写散文,只是背诵了很多她写的诗。”
“我们青春时候经常抄写席慕蓉的诗放在情书里。”老董说,然后注视古丽轻声吟诵起来:
在年轻的时候,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请你,请你一定要温柔地对待他。
不管你们相爱的时间有多长或多短,若你们能始终温柔地相待,那么,所有的时刻都将是一种无暇的美丽。
若不得不分离,也要好好说声再见,也要在心里存着感谢,感谢他给了你一份记忆。
长大了以后,你才会知道,在蓦然回首的刹那,没有怨恨的青春才会了无遗憾。
“如山冈上那轮静静的满月。”东南北轻声和老董一起说出了最后一句。
古丽默默地看着老董,清澈的大眼睛开始发红,浓密的睫毛扑闪了两下,一颗颗泪珠无声地落下。
从泰餐馆出来,老董坚持送古丽和东南北回单身公寓。到达公寓一起下车后,老董握着东南北的手说:“相见恨晚。”
“意犹未尽。”东南北紧握着老董的手晃了两下。
老董另一只手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存折放在两个人手中间又重新双手握紧。
“这是我和Lily的心意,别推辞,当仁不让。”老董正色直视着东南北说,“兄弟何尝不是冒着生命危险?生命无价、友情无价。密码是0315,尽快改掉。”
“好吧,谢谢兄长!”东南北说。
“谢谢,后会有期!”老董说完转身坐进了驾驶室,落下车窗玻璃向古丽和东南北摆手。
“路上千万小心!”古丽弯着腰叮嘱老董。
“放心吧,我们的情缘未尽呢。”老董边系安全带边说。
老董的车刚一转弯,古丽忽然“嘶”地一声吸了口气,东南北赶紧问:“怎么了?”
“牙齿酸倒了。”古丽说。
“哪个菜……酸?”东南北说着忽然抬起脚踢在古丽屁股上,古丽笑着往前跑。
“晚安!”两个人同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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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存充满冒险,成长代价巨大。一个热爱艺术的少年在成长过程中始终放不下艺术梦,他为了和喜欢艺术的人在一起,报名参加了艺术中心的成人绘画班。他赚得第一桶金后,开始筹划攻读美术学院研究生。他开办画展,帮助朋友经营艺术家居店。他收获了艺术和爱情,但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南中国特区,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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