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覺得她是好女人?」妳定定瞧著我,一起坐在墓園樹下,溫度漸起。
「從來不覺得。」
「那怎麼離不開?」
「害怕與承諾。」我想這是無法解開的癥結:「起初覺得她思緒很有個性,倒也沒想過有後續發展的可能,畢竟一看就知道彼此是兩個世界。」
「倒也……嗎?」
我愣了三秒,苦笑。
「哎、可能早就想過了吧,想跟她有所發展……講白一點,是想跟她的身體發展一下。妳知道男人十句有八句都跟性連在一起。」
妳噗哧了,誇我老實,笑言這把刀插在頭上那麼久居然都沒捅死我,要不是有貴人相助、不然就是早練妥金剛不壞,否則如此危險的兇刀誰敢輕易招惹?
「那,你覺得怎樣才是好女人?」
「就妳。」
「喔,你也辜負了好幾個女人才確認是我。」妳笑了出來,這是我們之間的玩笑話。
微陽灑在安靜墓園裡,眼前整排的墓碑沒有可怕之感,有些事情是回不去了,有些狀況是改不掉了,也有些人,再也不會回來,幸運的是,繞了這麼大一圈,過了那麼多年,妳我還是回到彼此身邊。
「M之前的她,是怎麼了?」
***
大概在認識M的前一年,初戀破滅的問題就已經攤在那裡了。
當時我們都太年輕,以為感情得要轟轟烈烈,談了戀愛竟就認為眼前這人必是天長地久的對象。確實,我陪她走過風雨、闖過風波,她是倚賴我的,我在她身上感受到被需要,我曾以為她最了解我,也曾經認為我們會結婚,二十三歲,對愛情才充滿渴望與憧憬,被天真想像綑綁住的我們,面對可能的失去遲遲無法置信,遑論接受。
我記得很清楚,從那間餐廳離開的下午,心多麼痛。
她說,他比較了解她在想什麼,我愈緊握反而將她推得愈遠,而我自以為的空間給予剛好成為她得以探出頭去透氣的機會。沒有對錯,只是真的年輕,也真的不懂該如何處理失去,她說只是介紹一個朋友讓我認識,我則清楚地感受到,那不是朋友、是情敵。
用餐途中,她去了趟洗手間,易木轉頭對我說,她過得很不快樂。
我怔怔望著他,那是飯局裡我頭一次正眼看他,瞧我沒說話,他繼續說,她在我身邊壓力很大,她有很多事情想做,我卻施加太多限制,而且陪她的時間也太少。
我認真想了半晌,我給了多少限制?覆上多大壓力?
即將大學畢業的她已經感受到來自社會的茫然,而我已出社會,非得認真工作才能維持想要的生活,其中包括認真打算和她走下去的未來。男人沒錢、女人就看不上眼,哪管你有多少才華,錢還是最實際的一項,我不想更不能被她看不起,她是我的第一個女朋友,我們笑鬧過,會不會戀愛就這樣順順利利談下去,跑在其他同學前面結婚生子?
我確實認真想過和她的未來。第一次同時觸及精神與生理的感情,第一次接觸到經濟壓力的戀愛,第一次以為自己能為心上人做點什麼……最後,第一次發現原來戀愛是一連串的自戀泡沫堆疊起來的虛幻。
更是第一次發覺,我還沒有任何抓住對方感情的能力。
「我覺得,我比你更適合她。」
易木說出這段話時,神情流露溫和自信,他清楚我是她的誰,卻不認為哪一點會輸給我。我整個人傻掉了,本以為只是一頓難捱的飯局,沒想到發生更加難堪的場面,他的直接驚醒了我,此刻腦中迴盪的字句竟那麼小鼻子小眼睛:我是哪一點比不上他?
易木是她在網路遊戲裡認識的公會夥伴,年長我幾歲,我很早以前就曉得這號人物,她總在跟公會夥伴一起打怪拼王後,滿足地跟我聊起公會裡的互動,也提及有個人對她特別照顧。起初我不以為意,反正就是網路遊戲,她的交友和生活圈我並不想打擾,男人難免佔有欲,還是盡可能維護她喜歡的呼吸,網遊從來不是我想花費時間在上頭的事,隨著她一次次提及那個人,我才慢慢有所警覺該進入遊戲了解情況。
那個人就是易木。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而已,確認無害就會還她自在的網遊空間,怎知上線後,我一次次感受到被排斥在外,更因為我的出現,她幾番與易木鬧起彆扭,而且從網路延伸到現實來,我察覺她的不悅,主動離開網遊,她才恢復笑容。
那笑容,已不再屬於我的純真。或許在另一個人眼裡,那是單純。
好一段時間,我不曾過問她在網遊與公會裡的情形,以為她應該知道我在意的是什麼,而這份自以為,最後吹散了彼此的信任。
我看著眼前這男人,右小腿的殘疾此時格外令我刺眼,會不會因為這殘缺使他更懂得把握有限的機會,此番挑戰與表白無非坦蕩,而且認真。
而我,到底有多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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