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莊大道之外的風景：小路映画黃米露

如果說國美館是舞台上的閃亮聚光燈，讓大眾目光匯聚於藝術家身上的話，那十分鐘路程外的小路映画就是荒野中行人的一盞燈火，多了份守候的意味。寧靜巷弄裡的民宅，紅色鐵門內蘊藏著不凡的夢想，這裡是守護插畫家的夢想基地──小路映画。

採訪當日台中下著傾盆大雨，主理人黃米露一襲橘色連身裙，從敞開的鐵門後出現，親切地招呼我們，我們一腳踏進插畫的奇幻森林。

在這裡，創造力像門口的大型植栽一樣蓬勃蔓延，不單從藝術家們的創作裡感受得到，許多屋內的陳設裝潢都出自米露之手，別具巧思的空間與藝術家的創作交融，創造出溫暖放鬆的氛圍。

某種層面來說，身為插畫經紀人的米露就像這棟房子，妥貼地安置藝術家們的大小事，協助她／他們與客戶溝通報價，制定適切的行程安排，讓藝術家們能專心投入創作。

小路，意即小眾之路。從「映画」二字便可略知小路的發展史，二O一一年原先由米露與好友共同創立，主要放映獨立電影，不料幾個月後工作室就面臨拆夥，影展也乏人問津，反倒是影展的主視覺海報受到關注，米露也因緣際會開始幫忙插畫家接案。

二O一六年擔任策展人期間 ，有感於聯展中受到關注的，往往只有兩、三位藝術家，那些作品同樣精彩的創作者卻因缺少粉絲量或媒體關注度而成為遺珠之憾，堅定她投入插畫經紀人的決心，正式與插畫家簽訂合約，為作品開拓銷售通路。無論是獨立電影或插畫，米露都守在一條相對僻靜的路上給予過路人往前的勇氣。

米露今年四十五歲，一人經營著插畫經紀這行偏小眾的生意，與男友談著一段以不婚為前提的戀愛，如同店名「小路」，作為他人路上提燈者，她從不害怕探尋那些人跡罕至的路，對於社會加諸的種種期待，她有自己的思考，而不盲目跟從，這樣的探尋從學生時代便初見端倪。

米露從國一就意識到自己不喜歡讀書，在成績決定一切的聯考時代，大多數人都在追求更高的分數，她卻對此抱持懷疑，早早立定脫離學（苦）海的目標，思考如何在讓她痛苦的教育體制裡耗費最少的心神，在這個嘗試觸碰底線的過程中，她也發現並沒有想像中困難。

國中時，某次數學老師把她叫到跟前，指著她慘澹的考試成績說道：「要不是學校規定只能給到丙，要不然你是丁，你知道嗎？」她猜想老師原意是激勵，但聽到這番話的米露反而不再擔心成績，更安心地放飛自我。

五專聯考分發上了土木科，但對所學興致缺缺，米露抓到了學校的潛規則──因為害怕學生流失，一個科目不會當掉超過十人。於是她只要讓成績維持在吊車尾的安全名單內就好，剩餘的時間她能寫寫東西、做些讓自己開心的事來消磨度過。現在的米露笑著說這是比較負面的教材，但她的確在體制內的遊戲規則下，摸索出自由的生存之道。

告別與課本相看兩厭的學生生涯後，米露在公路局設計課展開長達十年的公務員生涯，平穩的鐵飯碗生活沒有不好，只是「我的人生只能這樣嗎？」這個疑問會反覆在她腦海興起。

米露分享曾在小說裡看過關於「人」字的解釋，中間點是心，而後分開成兩條路，「所以每個人都說『我沒得選擇』的時候，不可能，我們人永遠有兩種選擇，要或不要。」究竟要往前走，還是在舊的困境裡輪迴，米露選擇正面迎擊，試圖找出逃出困境的辦法。

然而，想離開公職的念頭遭到許多人的反對，當中最有份量的來自父母，她／他們常出於擔憂而過度干涉，質疑她想前往的方向根本是此路不通。但沒有試過怎麼知道結果？

二十二歲那年，為了讓自己有足夠的空間思考，米露從家裡搬離，利用一年的時間做嘗試，下班後到餐廳、補習班打工，「我都不敢跟別人講我白天是公務人員，怕別人覺得你是不是很荒謬，幹嘛公務人員晚上還來端盤子，就為了體驗人生？」。

這段期間米露得以梳理自己的思緒，釐清自己想要成為作家的夢想，並著手付諸行動。白天還有工作的米露常寫作到半夜，隔天同事看著她臉上掛著的黑眼圈，問這樣不累嗎，她才驚覺原來做著自己喜歡的事真的感覺不到疲憊，最後她成功出版《天呀！我的男人運》、《搖滾青春》、《暗戀者》三本小說，用親身經歷證明想法的可行性。

此後，當父母想要插手她的決定時，她最常反問的一句話就是：「你現在是干預還是建議？」「如果是干預的話，不好意思，這是我的決定權。」「我們要分清楚人與人間的界線，甚至父母與小孩中間也會有個界線。」米露強調。如今，父母已到她會反過來介入她／他們事情的年紀，父母這時也會搬出她的口頭禪回擊，她笑著感慨迴力業障很重。

小路映画創業至今超過十年已有所成就，回顧米露的職涯探索過程並非一蹴而就，中間經歷了許多波折。在公家機關任職的十年期間，她利用下班時間嘗試其他行業及從事寫作，並且在三十歲時離開公職，輾轉於幾間廣告公司擔任行銷企劃，在職場上打滾。

其中不乏有失去信心的時刻，在其中一家廣告公司任職的期間，米露因指出報價單的不合理之處而遭到上司開除，使她大受打擊，甚至開始懷疑自己。舊有的生活像一道陰影壟罩剛踏出舒適圈的她，讓她覺得周圍的人都在看衰她，質疑她做的決定。

直到後來自己出來創業，偶然從前同事那得知主管挪用公款的消息，而事情敗露的開端就是她當初發現不合理的報價單。從全盤否定自己，到最後發現自己並沒有錯，米露意識到付出的努力需要等待，同時也加深她對過往堅持的肯定：

就像她接受其他媒體採訪時提到：「人生真的每一步都沒有浪費。」過往的經歷成為米露現在創業的養分，以前覺得無聊乏味的土木科知識，沒想到在整修工作室時派上用場，從補土、刷油漆，到掛燈、接線，都是從學生時代習得，為拮据的創業初期節省一大筆支出。過往公職的經驗也讓她清楚公家單位的運作模式，處理政府標案及行政流程更得心應手。

又例如今年四月至八月由她策劃的「以拉號奇航──台灣插畫之全面啟動」在高雄駁二展出，這場展覽的源起也是由於去年松菸「剪刀石頭布之無限循環」的牽線，彼時她還因為該展覽獲得的關注不如預期而消沉了一陣子。因此，即便做這件事的當下不知道它會帶來什麼，米露相信只要耐心等待，會在將來開花結果。

過往常有人會太過熱情地向米露提供建議，告訴她現在的作法如何不可行，應該採取何種做法，哪怕她／他們從來沒有真的經歷過。因為有過這樣的經驗，現在米露練習不給他人建議：

去演講時，她常會收到類似的問題，如何發展得更好？有沒有什麼建議？但她沒有參與過這些人的人生，甚至不知道他／她們有什麼樣的背景，所以米露當然也沒有解答，因為答案要靠自己去追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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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陳翊綾、劉學頻、郭于慧
文字：劉學頻
攝影：郭于慧
插畫：陳翊綾
責任編輯：陳翊綾、郭于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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