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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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M真正熟起來大概三四年,並不算久。
她是個很有型的女生,有著很立體的五官,清楚的眉毛和一雙彷彿能看進人靈魂深處大眼睛,白皙,骨瘦如柴,雖然瘦,卻是一個在人群中很容易被注意到的存在,應該說她很亮眼。
我可以說她漂亮,也知道她是漂亮的,只是從來不那麼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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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M一整輪;出來開業做導演的時候,她才剛進電影系。
在我創業到結婚到變成廉價影片代工的這段歲月裡面,她從電影系畢業,先先後後跟了不少大大小小的製作,當中有大型的電影也有微型的網路影片,跟的都是製片組。論起工作資歷跟眼界,我想她比我豐富不少。
在她長成的時候,我的人生似乎有點被定型在了某個位置上,只能接起十萬左右規模的製作,吃不飽也餓不死,工作壓力大時容易逃避,結婚三四年都沒有存到錢,受不了職場上的氣也不想長大,嚴重的時候成天只想跟工作無關的朋友廝混,發發「預計五十歲拍電影」之類毫無根據的豪語。
M就不一樣了,上山下海,只要是工作的事情她絕對認真機伶,對於拍片的挑戰都是咬著牙都會撐過去的那種...起碼我的印象是這樣啦。
台灣製片工作跟薪資一向不對等,對於年輕的拍片人而言,常常就是用所謂「拍片魂」硬拉著疲勞在苦撐。M的身體一直不好,在工作上又極其負責,沒日沒夜又常常趕路的拍片生活更是拖垮了她的作息。近些年因為身體的關係,每接一陣拍片任務M就一定轉換跑道休息。迫於經濟壓力,所謂休息的日子M其實也沒閒著,不斷地轉換著不同的打工過活,只是打工比起拍片要來得輕鬆,所以姑且稱之為休息。
在休息的日子裡面,我有案子如果結起來還算能給得出些錢來,就會發她來幫我製作,順便看看未來有沒有能一起做些什麼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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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以辛勤程度來劃分拍片工作,勤勞的那個象限每個人都有編制跟專業,前端後端分工很細。
開工的日子裡,為了團隊、為了片子好看、也為了結案,每個基層的拍片人多多少少都會犧牲自己的利潤來求好,熬夜趕場趕片是日常,只要現場一開始set每個人都是沒有自己的。製作完成後他們總在片尾名單找尋自己的蹤跡,好像去換了一疊才華的籌碼,用這疊才華來搏得自己在下一部製作裡面的一席之地,一步步用自己的血汗攀爬到更高的位置上。
他們跟片賺錢,拍片投影展、投比賽、求獎項,過得刻苦卻滿懷壯志。
我就完全不是那一種拍片人。
打從學戲開始,我就知道我吃不了苦,也接受不了各界批評跟指教;所有我想做的創意如果沒做好,絕對不會是概念不好,一定是外在因素;我就是有這樣的自信在。
「今天就算是李安跟我說我片子哪裡不好,我也不見得會採納。」曾有一次拍片的時候,我跟個前輩賭氣地這麼說。
這樣藝術家的性格讓我沒辦法在劇組裡面委曲求全,甚至沒有辦法參加比賽。我情願接藝術含量低一點、作業性質的東西來當工作,也不想把自己珍視的創意端出來給人指指點點,劇組內劇組外都是如此;我必須帶頭。
於是最像一個藝術家的人,反而在業界走向了不藝術的領域,拍了一堆工商影片。在我工作時我請攝影師把攝影機架起來,把人員分配好,用別人的專業把片子拍完剪完,然後安撫客戶,想辦法快速結案。有好長一段時間我不曾參加影展或報比賽,也沒有好好實踐概念,甚至連一個能拿出來稱之為作品的東西都沒有,拍片就是工作罷了。
直到這兩年,我才發現自己的熱情沒有地方燒,刀不用開始生鏽遲鈍,很多想法若不拍出來思考就不如以往銳利精準,想要創作的慾望也會降低,還會變得像是貝克特「終局」裡面所描寫的「不斷產出結束不了的故事」。按照這個脈絡走下去,最後能想到的結局,就是我將什麼也不是。
於是我開始在網路上拍起能展現自己特長的戲劇型短影片,我稱之為「速寫」,希望能抓回一些拍片的感覺,把簡單的故事講完,再看這個系列能怎麼長大,開花結果,或最起碼,讓些朋友看看我還是懂拍片,不枉費他們都稱呼我一聲「導演」。
因為沒有錢也借不起,所以這些影片的製作,無論是攝影還場地還是陳設還是什麼的,全部都是跟朋友拗來的,沒有花到什麼錢。
自然, M也被我拗來拍速寫了。
速寫顧名思義講求快速生產,不追求畫面效果,只求在兩分鐘的影片內,實踐一種戲劇效果或是一項主張,賣的就是一個轉折或是一個梗,所以這類的影片並不需要什麼製片來幫忙。
我找M,就是請她來幫我演戲;她給我一種很能夠演戲的感覺,自始至終都是如此。在工作的時候,我常常看著這個女生,心裡都是一種惋惜的感覺。
「為什麼你總在做事務性的事情呢?」雖然她做得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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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先前所說,在跟M接觸的這段日子裡,我不斷地想著要怎麼樣一起多做些事情。
她有很強烈的能量,我能感覺得到。
在IG限時動態裡面,我看見M每天每天地整理著生活、身體和自己,努力的用那短短十幾秒的圖文,去講述狀態並且帶出餘韻。
想當然耳,感受的生活豈是一篇限動能講完的呢?於是又一篇、再一篇,永遠沒有講盡的時候,像是一瓶碳酸飲料,搖了搖卻沒打開,裡面的氣飽了把瓶子給撐大,拿起瓶子又搖了搖,週而復始,每次的抒發都因為被時空轄制住,不僅沒有走氣,反而把張力繃得更緊。
那一種對生命的焦灼,若非找到一種可以持續轉換能量的藝術動作,就必須要透過運動或其他高耗能的事情,把能量代謝掉。否則一直燒著燒著,燒到最後就是在燒自己的命。
然而就算能夠已經為此付上了很多努力,那個火還是很容易空燒著。總有些時候,做什麼都累,損耗些生命反而是輕鬆的。而耗損習慣了,就會無所謂,最後提筆什麼的都會懶掉了,火也沒了,什麼動力也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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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避免變成那樣,我曾邀請她來編寫一個劇本;若劇本有成我將替她製作,好讓她可以有個自己的導演作品,而這個計畫並沒有能進行下去;雖然先先後後有聊過,但同時都有意識到,這也許並不是適合她的藝術動作。
2021年12月,大概新聞關鍵字全部都是王力宏的那兩個禮拜,乏味的緊。
我自己又來到了那個做什麼都會厭煩的週期裡,加上有些人際關係沒有處理得很好,聖誕節期間反而身心俱疲。那種時候會不想工作,也不想拍速寫;提筆寫些什麼還行,不過不想寫超過三千字的東西。唯一算做得下去的事情,就是拍些照片放社群,好像有在練習攝影般地讓自己感覺不這麼浪費時間。
那時M的工作也告一個段落(當中有一件是我發的案子),同樣在一個提不起勁的狀態裡面。她說她在2021年結束之前有一個心願,是想當模特兒拍一組照片,只想拍照的我當下就跟她提出了邀請,說希望這一組照片能讓我操刀,她很爽快地就答應了。
正巧那時候好朋友S在高雄市中心開了間新琴酒吧,很看得起我,邀請我去拍產品,我就拜託他,希望能當天也借他的空間來拍一組M的照片,S很大方地答應了。
M顯得相當興奮,找了她的彩妝師朋友,説要幫她做一套完整造型。
那是聖誕節之後的兩天。
當天我拍完了產品,我的心情極差,但S的空間跟光線好得驚人,東西呈現起來效果比預期中好非常多,讓我有那麼一瞬間還真以為自己懂些攝影。完工後我向S點了杯從馬丁尼改的黃金戰隊,那是加了泥煤威士忌的琴酒調飲,出奇的合適這個夜晚。
接著我開始收到M的道歉簡訊;她説彩妝師玩了開來,把造型做得很細,一時間她走不了,可能會晚半小時才能到。看完簡訊一種在酒吧等人的孤獨感襲來,我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在這樣的場合體會這種感受了。我一邊算著時間,一邊看著酒吧群聚玩得正開心的人們,一邊在回顧自己這半個月,和聖誕假期裡面所做的蠢事。
S如果忙到一個階段,也會來跟我搭個話,但總覺得那天我跟他就是聊不起勁,跟平常差很多。一方面他店才剛開沒兩天,很明顯看得出來疲累,另一方面我在等人,也在數算著自己的失態。週末夜的酒吧,每個人難免心裡都懸著一些事情,只是有些人把音量提高,可以稍稍蓋過思緒。
於是我跟S又點了一杯雨林,這也是S新開發的創調,以什麼為靈感發想的我不記得了。在這之中M又傳來了道歉的簡訊,説時間還會再往後拖。
雨林很好喝,充滿著花跟百香果與其他熱帶水果的香氣,是一杯甜感重的調飲,喝下去之後天秤卻開始歪斜,不太清楚是療癒還是諷刺的意味比較重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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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趣地說,工作時除外(工作時她絕對排除萬難),我這輩子等待M或是被M放鳥的時數,比其他所有人加起來還多。不過這無損於她對我的信用或道德觀感,頂多就是等待的時候總是煩,總是擔心。
長時間高壓工作帶來強烈的副作用,與其說意志,拍片人生不如說是一種身體上的考驗,純物理的。身體搞差了的拍片人有時狀況一來,就是會沒辦法出門,這完全想像得到。
要熬過一支片,動機有時候無足輕重,重要的是怎麼讓身體能夠保持最基本的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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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片場的人,時常能夠保持一種狀態,介於睡跟醒之間,我稱之為「待機」,那是一個必須透過長時間疲勞才會學習會的休息狀態。當導演組的「預備」命令一下,在按錄之後暫且沒事的劇組工作人員,譬如說燈光美術陳設和部分製片組...等,就會進入待機模式。他們撐著眼皮觀看戲的進行,但事實上畫面裡的東西沒有完全進到腦袋裡。一般說來設定的東西不會在錄影時即時調整,他們是可以暫且休息的,但又不能休息到完全狀況外,不然修正畫面的時候會跟不上,所以只能進入待機進入休眠。等到導演組的「Cut」一下下來,他們就會再從待機模式被喚醒,接受指令做修正,或是換場,等待下一個待機,週而復始。
在片場可以同時看到高度專注的能量與集體創作的激情,伴隨著無法抵擋的疲勞,化為燈光的與人聚集的熱氣,以及濃厚的煙味。
我時常在想,幸好我沒有很積極地去接案跑案和跟片,於是還保有自己一份在工作面前的優雅餘裕,可以約人以及被約,可以準時到場。如果我遲到或是爽約,那就真的比較偏道德方面的問題了。
選擇過這樣的拍片人生我還算滿意;除了沒存款跟沒出息之外,沒有什麼缺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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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林一下去,我發現自己酒開始上來了。之後S是不是還有招待我喝任何東西,我都不太記得,大概又等了快一個小時,M才偕同彩妝師一起出現。S那時候累壞了。
「我晚點要開車載她回去,希望一點之前能結束。」M説。
「所以你不喝嗎?」
「今天先不,改天再喝。」
「一點前的話我們今天時間會蠻趕的唷,而且...」我在腦裡面找詞彙,半醉的時候會花些力氣:「我今天狀態很差。」
M探個頭過來:「我也是。」
但我看不出來。
多花的兩個小時顯然很有價值在,M的狀態看起來好極了。她穿的衣服也相當適合拍照,細肩帶黑色洋裝跟藍色外搭襯衫,很M的顏色,拍完照在後製端輕輕一拉,就會整個跳出來的那種配色。
「我今天本來沒打算這麼隆重的耶。」等到彩妝師去上廁所的時候,我偷偷跟M説。
「我也是,我沒想到會這麼失控。」
我禮貌上的問候了兩位女士,卻有點希望這個晚上就這樣過去,不拍了。相機在拍完商品之後已經涼了快三個小時;它睡眼惺忪意興闌珊,商品也已經讓它吃得很飽,沒有什麼再度暖身以及進食的動機。
然而我跟M帶來的彩妝師素昧平生,M跟我也不好多講什麼只有我們才兩個人聊得上的東西,話題因為組成的緣故很快就搆不上邊,我也不像其他時候有那麼多的餘力去帶氣氛。如果不拍照,那這個妝化成這個樣子還來個特定地點,到底是為了什麼意義?坑是自己挖的,還得自己來填。
於是我試著引導,請M在包廂內的沙發椅上半靠牆,把「她」自己表現出來。她沒有做太大的動作或表情,只是比平常更銳利地做她自己。我按了兩下快門,請她把眼睛給我;她眼神掃過來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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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並不是我第一次拍人像。
以前我拍過時裝,也拍過很多產品形象照。
偶爾廠商,或說很對我的胃,但那時候工作歸工作,跟再漂亮的模特兒合作都沒有此刻這種尷尬感。一來我跟這些拍攝對象不會有深交,二來在跟模特兒們眼神對到的一刻,我滿腦子裡面想的都是「這個眼神對不對」、「這個表情跟我們要講的意象有沒有吻合」...
總之所有思考,都可以回歸到一件預設的前提:產品。
也就是說我並不是在拍那些眼神,而是試圖把這些表現附著回原本客戶要販賣的價值上面。模特兒的美貌、神情,都勢必與我擦肩而過;它們有個目的地,在那裡所有能量會匯集、固定下來,變為冰冷的型錄、網站圖片、或是其他形式的出版品。
但是M現在就在我眼前;她所展現的一切除了要成為我(們)的照片,沒有其他任何的目的地。我現在的任務就是要抓她眼神所透露給我的這些,並且只展現這些,如果要整合些什麼也只是用構圖和顏色,回頭再來服務她的這個眼神。
觀景窗裡的她即是終點。
我幾度想避開她那一雙大眼睛;即便中間隔著一台相機,明明是站在拍攝端的我反而覺得自己好赤裸,一種被觀看著、被期待著什麼的感覺。我大概隔了十幾秒才按一次快門,接著看看回放,覺得不滿意,深呼吸了一口氣,回去看她的眼神,閉氣,按下下一次快門...
我沒有想到拍攝時的凝視原來是互相的。她顯然有所準備,而我錯誤期待著一個比較隨性的拍攝,又回過頭來想,相互凝視的窘境,真的會因為我們拍攝行程隨性與否而有所改變?
我也不會知道,理當是更赤裸的被拍攝著的她,跟我當下的感覺會否一樣?我就這麼戰戰競競地,攝下了為數不多卻美得驚人的照片,愉快卻絲毫不自在,越拍腦袋越清醒,面對她的眼神卻,每一次悸動都是新的。
展現在我眼下我要去捕捉的,可以說就是M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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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FB社團裡曾經看過許多攝影師跟模特兒徵求拍互惠作品的貼文,從沒想過在現場攝影師跟模特兒的界線,會顯得如此單薄。這些人到底是如何在幾乎沒有遮蔽的靈魂交流裡,繼續維持住專業性的呢?還是我實在太玻璃,在不該展開感官的時候把感官全開了,才導致自己無法招架?又或者是不見得每個人在攝與被攝的當下,都具有靈魂?
會不會全世界拿相機的人,只有我不得要領?卻還自詡為一個藝術家?
也許所謂專業的精神,就是在某些時刻,必須把眼前所有的東西都視為物品吧!
就像我平常並不帶期望地去進行我的拍片工作,把腦中的元素拼湊成型,做出一個我深知沒有任何意匠在裡面,卻堪用的產品。
但若拍攝的目的,就是要捕捉這份凝視呢?
若是工作的內容本身就是必須創作,怎麼有辦法把自己切割得開呢?試想一種拍攝行程,在一間氣氛美好的旅館房間裡,拍攝主題是衣不蔽體的性感寫真,攝影師跟模特兒本身還有些情愫在,那靈魂瞬間的接觸要怎麼處置呢?
我想像他們也許拍到一半就會上床做愛,做完了再設法把剩下的工作完成,然後直到那時才發現,這完全不是性愛可以解決的問題。
把靈魂斷絕吧!你的照片只要看起來有靈魂就好了,實際上不必有。
我卻沒有辦法那樣進行創作,而這簡直就是我人生一切困擾的來源。
於是我的思緒逐漸飄離拍攝本身,聯想到了老婆裹著棉被的溫潤睡相,黃金戰隊的味道,以及種種王力宏的花邊新聞。酒吧的廚房,此時飄出醉人的牛肉麵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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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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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們道別了看起來已經累壞了的S,離開了酒吧。就如M一開始所計畫的,她開車載著有三分酒意的彩妝師跟全然清醒的我回家。彩妝師到家的時候大約是半夜一點半。
「待會兒可以先找個廁所嗎?我酒喝多了。」我說。
「好啊,公園廁所可以嗎?」
「可以啊!」
沈默了一段時間。
「我覺得你現在很像我大概五六年前的狀態。」我鼓起勇氣跟M説:「我那時候有很強的熱,卻不知道怎麼樣表現出來。沒有地方施展的才華,最後會消耗到本體唷!」說完,不知道為什麼這段話會需要鼓起勇氣說。
「我大概懂你在講什麼。不過最近有好一點,我覺得也許表演會是個出口。」M説:「或許我還蠻適合演戲,或是當麻豆的啊!」
我覺得的確很適合。
「那個公園好像有個廁所,我先去上一下好了。」
「好啊,那我迴轉。」M緩慢地靠邊停了下來,然後很有規矩地、很專注地迴轉。
「我覺得我們兩個也許以後,可以多嘗試各方面的合...」
砰!
車子像是猛烈地撞到了一個什麼東西似的,我感覺到安全帶立刻地縮緊。我跟M回彈後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在找面前的障礙物,但是在前座什麼都看不到。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M不停嘟嚷著。
我們下車查看,車輪旁邊有一個完全視線外的台階,車子似乎是開了上去。我們看到保險桿上有稍微的擦傷,原本以為就只有這樣,卻發現車子儀表板上面出現了洩氣的燈號,於是再查看,發現前右輪破了個大洞,全然扁掉。我跟M在車子附近觀察大概又過了五分鐘,就開始用手機找夜間的道路救援,撥了電話。
「你們有沒有備胎?有沒有辦法自己換?」對方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我們現在下去看,如果沒有的話,你能幫我們處理嗎?」
「可以,我大概半小時內會到。」
我們於是打開後車廂,把所有的雜物跟設備都清了出來,堆在車子後方作為路障,拉開車廂底蓋,看見了備胎,但我不會換備胎。
我連開車都不懂了,怎麼會懂備胎的事?在很多事情上面,我是一個話很多卻一點作用都沒有的存在呀。
我看看時間,已經是半夜兩點了,趕緊打了個電話給老婆。老婆一如既往地還沒睡覺,不知道是否是在等我回家。我報告了晚上拍攝以及爆胎的事情,老婆很擔心,不過也只能讓我們自己處理。
很感謝老婆的寬容;丈夫在外面跟個漂亮女生待到半夜,任任何妻子都會有很多的想像吧!特別這兩天,王力宏的新聞如此猖狂。
「真希望自己會換備胎啊!」M説:「待會兒師傅來換的時候,我一定要好好學。」
這就是M的個性。
「我剛說到一半。」
「什麼?」
「就是我覺得我們兩個可以多一起做些事情,做什麼都好!」在等師傅的時候,我又把話題接了回去。
「我也覺得可以,感覺會有很多火花。」
「不過之前請你寫劇本,我感覺那也不是一個適合你的形式。」
「我也覺得,怎麼寫起來都怪怪的。也許我就不適合做速寫的東西。」
「我們應該要開發一下其他可能,我覺得演戲跟拍人像好像都是個不錯的開始...」我開始長篇大論:「只是那都還很片面,有點被動...重點是你自己的能量要能發揮出來。」
她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而且我們合作起來會很安全。」我吸了一口氣:「因為你不是我的菜,我不會喜歡上你。」
......
靠杯,我他媽到底在講什麼啊?
雖然心裡實在是這樣想的,但就此突然講出來,反而好像顯得有什麼一樣。
也許這樣的擔憂一直存在,而在相互凝視的過程中再也避不開,看見了,變成了不得不去正視的一件事情。我於是必須就此下一個合作關係開始的前提;前提不下好,車子就不知道該往哪邊開去,於是情願先開到人行道上面,拋錨了,再來想辦法。
「嗯,的確。」她點了點頭:「這一點還蠻重要的。」
她卻輕描淡寫地,化解了一場即將到來的尷尬。
  • -
師傅是個壯碩的中年男子,開著一台白色小跑車來到現場。來了以後沒說什麼話,查看了一下輪胎的狀況,發現不能補,於是就拿出了我們車廂後面的備胎以及工具。他穿著格子襯衫和過大的牛仔褲,以至於他趴下的時候,我時不時會去瞄到他露出來的股溝。
M則是認真觀察師傅怎麼換,期許自己在製片的路上,有一天不小心顧路了,也能自己把備胎給換起來。
我可能真的是個很糟糕的人吧!
由於一直開著自己的車燈照明,師傅的車很快就沒電了。他跟我們借了電,打電話給輪胎廠老闆叫對方起床,然後指示我們跟他的車走。一路上他控制自己的車速在50公里以內,帶我們走平坦、新鋪的路面,經過地下道時他會在出去時等我們一下,讓我們的視線始終可以看到他的車。
「這師傅很暖耶!」我說。
「對呀!有夠暖!而且很可靠。」
我沒有接話,大概還有一點點懊惱剛剛的反告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也很可靠喔!」M突然說。
「怎麼講?」
「嗯...平常都是我在扮演你這個角色。」
「什麼角色?」
「就是劇組如果發生什麼意外,而同伴們開始亂了手腳,我就會是那個在現場穩住情緒,想辦法解決問題的人。」M説:「其實我有點不敢想像如果沒有你在的話,我自己遇到這個狀況,有沒有辦法Hold得住。」
「如果只有你自己的話,你就不會為了誰而迴轉,你反而會平安到家。」我說。
她沒有接話,於是我沒有幽默到。
我反覆咀嚼她剛的對白,發現她兩件事都講對了;第一,在工作上,她都是撐到最後的那一個人;第二,我真的從爆胎到現在都沒有慌張。而她不知道的是,我之所以沒有慌張,也是因為有她在的關係。
「對不起,我這幾天過得很糟。」
「沒關係,我也是。」
冬天深夜的城市,出奇的暗,如果專注在看路,就大概只能看到我們自己發出的光所能照亮的那一點點範圍。我們所擁有的,不過就是車燈前的一切。
  • -
到了輪胎廠,等待輪胎廠的另一個師傅換了輪胎。師傅告訴我們右輪側的零件全都壞掉了,需要十幾個小時。在聽到要換掉一整邊的零件時,財務吃緊的M才有了比較強烈的情緒起伏。我跟她討論要分擔車子的維修費用,畢竟真的沒有我,就不會需要迴轉。她也就答應了。
回程我們叫了計程車。
「今晚真像一場公路電影呢!」
「真的有點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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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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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是一場公路電影,就會是一場極其難看、無聊的公路電影,沒有生活以外的東西,沒有曖昧跟悄悄醞釀中的情愫,一場小意外除了煩惱之外什麼都沒促成,兩個人想辦法解決一個困擾,然後回到各自的生命現場,也就那樣了。
這才不是電影,這是日子。
我扛著攝影器材,踏進了家門,在沙發上癱瘓了好一陣子才起身。看看時鐘大約五點十分,進到房間時老婆被我吵醒,看來是從頭到尾都沒有進入熟睡。我親吻她,然後沈沈睡去,準備迎接另一個日子。
公路電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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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橫跨兩個國家、九個美加省份、共八日七夜的旅程就好像是我的一段公路電影,劇情雖然未至於高潮迭起、峰迴路轉,但卻記載了我的心路歷程及沿途心情經歷的高低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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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常秀的電影早就是一種影像美學典範。近幾年,繼《引言》和《小說家電影》後,洪常秀又再次以黑白畫面展示他對「關係」的觀察和思考。透過一幢四層公寓,他以擅長的節制簡約的敘事風格、大量的對話堆疊、限縮的空間場景,彰顯了人在關係(尤其是男女關係)裡的各種交流和應對。《四層公寓》是一部充滿哲思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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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層公寓》完美融合了洪導作品中的元素,有著《引言 》的章節式音樂轉場,有著《在你面前 》酒後吐真言以及彈奏美妙的吉他旋律,也有《小說家電影 》黑白色彩的光影美學,還有著《在水中 》那對創作者的自嘲與回應,身為小粉絲的我終於找到導演作品的規律,觀賞這些作品也像在堆一座高樓,看得越多也就越有感觸。
文/林利玲、李哲寬 公路電影(road movie)是一種故事背景設定在公路上的一種電影類型,片中主角會因為某些原因而出走,離開原本生活的環境,踏上一段「迷惘」與「尋找」的旅程,劇情通常會隨著旅途進展而深入探索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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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曾有朋友問起,每年春節不能缺少的年菜是什麼?我的答案是烏魚子和蘿蔔糕;不知怎麼的,想起2020年底停辦跨年演唱會的陳昇,漸漸變成了一道長年菜,演唱會是他掌廚的澎湃尾牙,是跨年不可缺少的存在。 重新翻出他談旅行寫作的專訪,好希望2021,我們依然有陳昇的跨年演唱會,也能夠自由的去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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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公路電影》是2016年俄羅斯的紀錄片電影,以真實的俄羅斯公路上發生的交通意外為主軸用行車紀錄器給保留下來,除了雪地打滑、飛來橫禍外,竟然還有遭遇森林大火的火海公路、坦克衝進洗車場保養、斧頭、槍戰一切有如電影動作片,歡迎來到俄羅斯公路,祝您旅途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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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由自己去決定,走到多遠全憑自己有多少能耐。八里公路是白人與黑人區之間的邊境,2002年的電影《八里公路》講述居住於美國最貧窮的地區底特律的男主角Rabbit,他除了要面對當地生活環境的惡劣,還要面對許多個人生活的困擾。電影圍繞男主角的生活,講述他如何脫離人生的低潮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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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秋,Chill 嗨嗨!穿搭美美去賞楓,裝備款款去露營⋯⋯你的秋天怎麼過?秋日 To Do List 等你分享! 秋季全站徵文,我們準備了五個創作主題,參賽還有機會獲得「火烤兩用鍋」,一起來看看如何參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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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總統大選只剩下三天, 我們觀察一整週民調與金融市場的變化(包含賭局), 到本週五下午3:00前為止, 誰是美國總統幾乎大概可以猜到60-70%的機率, 本篇文章就是以大選結局為主軸來討論近期甚至到未來四年美股可能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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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x Garland的新作《帝國浩劫:美國內戰》以最高規格拍攝了一場以戰爭為題的公路電影。 以他慣有的末日美學,殘酷地讓觀眾直擊戰爭的本質,用細膩的音效設計、詩意的畫面,讓觀眾跟著戰地記者一起看:如果現代美國打起內戰會是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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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tPDF是一個具備讀取PDF檔案功能的AI工具,本篇測試了對ChatPDF的使用情況與結果。從三幕劇結構的分析、影片美學的評價,到AI對影視產業的衝擊,全面探討了AI工具與電影創作的未來。
這次橫跨兩個國家、九個美加省份、共八日七夜的旅程就好像是我的一段公路電影,劇情雖然未至於高潮迭起、峰迴路轉,但卻記載了我的心路歷程及沿途心情經歷的高低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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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常秀的電影早就是一種影像美學典範。近幾年,繼《引言》和《小說家電影》後,洪常秀又再次以黑白畫面展示他對「關係」的觀察和思考。透過一幢四層公寓,他以擅長的節制簡約的敘事風格、大量的對話堆疊、限縮的空間場景,彰顯了人在關係(尤其是男女關係)裡的各種交流和應對。《四層公寓》是一部充滿哲思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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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層公寓》完美融合了洪導作品中的元素,有著《引言 》的章節式音樂轉場,有著《在你面前 》酒後吐真言以及彈奏美妙的吉他旋律,也有《小說家電影 》黑白色彩的光影美學,還有著《在水中 》那對創作者的自嘲與回應,身為小粉絲的我終於找到導演作品的規律,觀賞這些作品也像在堆一座高樓,看得越多也就越有感觸。
文/林利玲、李哲寬 公路電影(road movie)是一種故事背景設定在公路上的一種電影類型,片中主角會因為某些原因而出走,離開原本生活的環境,踏上一段「迷惘」與「尋找」的旅程,劇情通常會隨著旅途進展而深入探索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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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曾有朋友問起,每年春節不能缺少的年菜是什麼?我的答案是烏魚子和蘿蔔糕;不知怎麼的,想起2020年底停辦跨年演唱會的陳昇,漸漸變成了一道長年菜,演唱會是他掌廚的澎湃尾牙,是跨年不可缺少的存在。 重新翻出他談旅行寫作的專訪,好希望2021,我們依然有陳昇的跨年演唱會,也能夠自由的去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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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公路電影》是2016年俄羅斯的紀錄片電影,以真實的俄羅斯公路上發生的交通意外為主軸用行車紀錄器給保留下來,除了雪地打滑、飛來橫禍外,竟然還有遭遇森林大火的火海公路、坦克衝進洗車場保養、斧頭、槍戰一切有如電影動作片,歡迎來到俄羅斯公路,祝您旅途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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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由自己去決定,走到多遠全憑自己有多少能耐。八里公路是白人與黑人區之間的邊境,2002年的電影《八里公路》講述居住於美國最貧窮的地區底特律的男主角Rabbit,他除了要面對當地生活環境的惡劣,還要面對許多個人生活的困擾。電影圍繞男主角的生活,講述他如何脫離人生的低潮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