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焦點|新竹馬偕護理長許雅芬 翻山越嶺也要陪他回家

2022/12/28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撰文/陳昊儀.攝影/陳材元.照片提供/新竹馬偕紀念醫院
許雅芬,新竹馬偕社區健康中心護理長。
學生時期想念「服裝系」,
因母親一席話,轉彎栽進「護理系」。
如今,無常與死亡教會她很多事,
例如和先生吵架前先掐自己大腿忍住,
倘若沒有明天了,這麼做才不會後悔。
對他們而言,回家的路,真的好遠。
護理長許雅芬,安寧療護團隊成員。
我帶你走一趟就知道。手握方向盤從新竹馬偕出發,車內擋風玻璃前的景色,從高樓林立到矮房錯落,山峰越來越大、屋舍越來越小,半小時後抵達竹東。竹東只是起點,還得曲折拐彎在122縣道上至少30分鐘;當山路越走越窄、車速被迫放慢,「注意落石」告示牌接二連三登場,就知道即將抵達目的地。目的地是部落長輩「家」——五峰鄉或尖石鄉山上,十年前颱風季,路面時不時還會噴出瀑布;這裡距市區約30公里遠、車程來回2小時多、車資高達兩千元,重點是Google導航也定位不到。
五峰鄉122縣道(南清公路)。
比起被稱呼「安寧居家護理師」,我更喜歡說我們是來自馬偕醫院的「馬航空姐」。出勤時,一手拖著12公斤行李箱、一手背著照護包包,但行囊裡裝的不是亮麗衣服和日用品,而是生命徵象儀器、防護裝備、消毒紗布和讀卡機等。
來自新竹馬偕醫院的「馬航空姐」。照片提供:新竹馬偕紀念醫院
對了,下車後,請先深呼吸。吸入的清新空氣會告訴你,臨終前夕的他們,為何總渴望再聞一次故鄉的味道。


檳榔攤,歸根的落葉

就是那間,小小的檳榔攤,泰雅族阿嬤的家到了。那天我們抵達時,意識不清的她躺在一張單人沙發床上,身上蓋著無數件被子,兩個女兒守在身邊,但在照護母親上有些手足無措,這正是我們前來大隘村的原因。我和兩位護理師陪著她們一起幫媽媽洗頭、洗澡,全身都梳理得乾乾淨淨,我心裡不斷地祝福阿嬤「雖然我不能為你做什麼,但這最後一段路,你走起來一定漂漂亮亮、舒舒服服。」同時整理家中環境,讓女兒知道他們不是孤單的,有人陪著他們。
我們離開後,經過半小時,一下山至竹東,就接到女兒電話說「我的媽媽離開了。」死亡只是一個節點,活著的人還得繼續向前。我們趕緊聯繫馬偕位在桃山村的24小時醫療站護理師,請他前往阿嬤家協助後續處理。好險山上有他們為家屬緊急情況待命,讓安寧療程不會被間斷。
心上堆滿無限感恩。感謝我們能陪阿嬤走最後一哩路,感謝馬偕醫院補助原鄉家屬需付給醫療人員的車費,讓我們順利在最後一刻,溫柔地陪伴彷彿落葉的阿嬤,歸了根。
前往大隘村。感謝能在最後一刻,溫柔地陪伴彷彿落葉的阿嬤,歸了根。


小護士,加護病房關卡

我想起那些,在台東馬偕兼差當「特別護士」的日子,我人就坐在救護車內,陪伴剩最後一口氣的病人回家。當時有家屬問我「為什麼不怕跟死人在一起?」
來說個故事吧。時光倒帶約25年前,還是小護士的我特別怕黑、特別怕暗,然而有一個單位24小時都不會熄燈,那就是加護病房。所以我一出社會就在台東馬偕加護病房服務,不知道是不是命太旺,一個月內急救了好幾個病人,重症病患活生生在我眼前離開。那時跟醫院簽約兩年,害怕也逃不了;或許護理師都很「韌命」,兩年後我心理素質變強了,也沒那麼害怕了。
約25年前,還是小護士的我特別怕黑、特別怕暗,然而有一個單位24小時都不會熄燈,那就是加護病房。
此外,在台東印象最深的是,身邊的病人、工作人員、同事和醫師幾乎都是原住民,只要醫生發病危通知,家屬就會說:「那我想帶我家人回家了。」他們認為生命末期就是順其自然,死亡只是暫時分開,回天家會再相聚,這種態度令我著迷。因此在我心裡,他們不是冰冷的逝者,而是將與我告別的病人。
婚後轉調新竹馬偕,當我有機會陪五峰和尖石鄉長輩「回家」時,記憶裡的感動牽著我,生命尾聲的他們仍舊溫暖,是家屬的親人,我的長輩。
記憶中的溫暖,從台東馬偕醫院一路延續至新竹五峰鄉和尖石鄉。


新生兒,最後一哩路

25年了,從當年小護士到護理長,我以為時間讓我面對死亡變得坦然,其實不然。如果,今天「回家」善終的對象是,新生兒?
那次陪新生兒全家回尖石鄉安寧,隔天我和護理師都難過到陣亡了。那個孩子需要有人24小時協助抽口水和痰,在加護病房躺好幾天,過得好辛苦。我反思是不是我做的不夠多,所以無法讓他好好活著?直到意識出生命主權都在造物主手中,才終於轉念成「這個階段我還可以為他做什麼?」還記得最後,我對他說:「孩子,如果哪天你想離開,阿姨就放手讓你回家了。」說真的,我們是很有情緒的,只是不斷地被積壓在心底。
(左圖)陪新生兒回尖石鄉,Google導航定位不到,安寧團隊在山區迷路。
(右圖)我們用既有物品協助環境改善,例如拿鯊魚夾將奶瓶夾在台燈上,媽媽就不用一直扶著奶瓶,減輕照護負擔。照片提供:新竹馬偕紀念醫院
每次送走病人,我總是哭著的那一個,但回到醫院還有很多業務和其他個案等著我,所以情緒並沒有被消化。這時日常紓壓就很重要,我的心靈常靠「電影」維生,兩小時的影片,我會哽咽哭到嚎啕大哭至少40分鐘,釋放內心的壓力。電影常幫助我思考如何挖掘出病人最想要或最放不下的,及如何讓他和家屬坦誠對話。我們會運用對白例如「走的是你,但留下的是他們」,竭盡所能引導末期病友,把愛說滿、不留遺憾。
每次送走病人,我總是哭著的那一個。日常紓壓就很重要,我的心靈常靠「電影」維生。


臨終風景,愛在翻山越嶺

有一位泰雅族阿公,就是滿載愛的行囊,從容步下人生舞台的。回到五峰鄉122縣道上,當你見到路牌「40.5」時,他家就在上方。
泰雅族阿公家就在路牌「40.5」上方。照片提供:新竹馬偕紀念醫院
近70歲的阿公肝癌末期提早被接回部落,擁有一段時間和家人好好相處,生命尾聲是浸在愛裡的。這個阿公沒有酗酒問題,重視家族凝聚力,把家裡打理得乾乾淨淨,努力栽培子女讓大家都有穩定的工作,孫子長大後更不忘帶去上學。所以在爸爸最後的時光,從兒女到媳婦都全心全意地為他付出,且相當配合我們的安寧護理指導,這樣的「臨終風景」也暖了我們的心。
若這樣的互動關係使你動容,更顯得「馬航空姐」定期翻山越嶺的意義。我們安寧居家團隊替末期病人從全身護理到環境準備,幫助其減輕疼痛或喘息問題,緩解身體的不適,試圖替生活品質多加點分。到如今,我們仍盡力讓原鄉的他們在最後時光,享有美麗。
從全身護理到環境準備,我們盡力讓原鄉的他們在最後時光,享有美麗。照片提供:新竹馬偕紀念醫院
從新竹馬偕出發,漫長返鄉路上,群山、野花和飛鳥想必都在他們耳邊唱著:「親愛的,我們回家了。」那,親愛的,我也就送到這裡了。
許雅芬護理長與原鄉長輩。照片提供:新竹馬偕紀念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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