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早晨。
我騎著摩托車離開家裡,在路口轉角處停下來等待呼嘯而過的車輛。
陽光正好。
清晨微涼的風,喚醒樹梢的枝椏,搖曳著散落的一片光影。
我知道,母親仍然站在家門口。
她的身影一直倒映在後照鏡中,直到我拐彎離開,消失在彼此的視線裡。
曾經在書裡看過一句很有感觸的話:沉默是一種厚重的表達1。
我想,這是她表達愛意的方式。
近一周前,我離開了人生中的第一份正職工作。
「護理不是我的夢想,它只是我不甘心的證明。」提出離職前,我在餐桌上平靜地說。
後來,母親與我說:也好,否則你每天好像都吃不下飯。
《下一站,幸福》裡,何以茜取消與任光晞的婚禮後,何董告訴她的話,我一直印象深刻。
他說,沒關係,我只想看見我的女兒每天開開心心地回家就好了。
小時候懵懂,覺得何董就是個大壞蛋,憑什麼毀了梁慕橙應得的幸福,還能哭著和女兒說希望她幸福。
長大後才明白,大壞蛋也是一個父親。
希望孩子一輩子無風無雨、永遠快樂的父親。
也許師長、上司對你有殷殷期盼,期待你在這條漫漫長路上有宏偉的成就,灌溉你在求學生涯中努力播下的種子,但一定有人會沉默地為你祈願,盼望你的人生不只有工作,盼望你一生喜樂、順意永安。
隔天,我與護理長提出離職的想法,經過督導與主任的慰(洗)留(腦)程序後,我離開了這場不太真實的夢境。
主任問我,你才來一個月,怎麼知道自己不適合?
我想了一下,笑說自己比較安靜,對於需要不斷應對醫師與病人的工作還是有點壓力。
但其實我想說的是,這段路我走了七年的時間,最後上陣也不過是因為一句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努力而來的證書淪為一張好看的廢紙,不甘心薪水比不過自己的同學,不甘心自己從未嘗試過便臨陣脫逃。
也許從一開始,我便沒有打從心底接受自己的軟弱。
離開,對有些人來說是一種逃避,但對我而言是勇敢的印記。
當我放下這塊盾牌,我才發現,它雖然保護了我,我卻也同時受困其中。
從小學、中學,後來到外地讀五專、大學,那個第一天自己騎自行車上學,母親在後頭陪了一路的小女孩,在這七年裡,學會了用自己的雙腳,走到必須抵達的目標。
父母的愛,永遠指向離別,但他們想守護孩子隱藏的軟弱,直到分開的那一天。
走出醫院的那日,陽光明媚。
我下意識地看向摩托車的後照鏡,想起了母親在身後安靜地看著我的樣子。
那一瞬,我好像看盡了人間的殘陽與晨曦。
我想,正視自己的軟弱,又何嘗不是我的鎧甲呢?
那片遠處,可以是硝煙四起的戰場,也可以是沉靜無邊的故鄉。
確信的是,有人在等我回家吃飯。
註1:出自懷南小山作品《流俗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