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監獄的三百歲人瑞,是人間屹立不搖的老樹,轉換身分對他而言形同砍樹,自己既是種樹的父親,同時也是五十年後砍樹的兒子,透過這「數十年如一日」的敘事手法才不會被世人拆穿(對應了片中跳躍式的時間剪輯),石川慶導演以鋒利冷峻的刀刃精準鋸向了文本的重心,讓這些樹(互換身分的男人們)也跟著一一傾倒,捨棄了不願懷想的過去,去擁抱嶄新的第二人生。然而,大樹的根基猶在,選擇在他人故事裡生長的代價,即是意外身亡後成了查無此人的「X先生」,負責調查此案件的帥律師城戶,則對自己韓裔的血脈有所顧忌,不只遭到岳父調侃,也受到日人排外的遊行影響,因此踏上了這趟尋根之旅,透過「尋人」來找回那具已五官模糊的真實自我。
「人如其畫。」
馬格利特的超現實名畫《禁止複製》意象貫穿了全片,與站在畫前的城戶形成了另一組鏡像,畫中的黑影更是套入了他所追尋「那個男人」的身影。同樣的構圖也被運用在他進到監獄探訪老掮客時,鏡頭從內部拍向玻璃窗外的他,老掮客以戲弄的口氣將他玩弄於股掌之間,那令人不安搖晃的恐懼感,甚至讓我想起了《哭聲》裡的國村隼(褒意)。失真的畫已成了城戶的惡夢,他想求見的,其實是從那個男人身上映照出自己的正臉。
重新貼上酒的效期來販賣的詐騙案,帶出了全片如年輪遞迴向內的「身分認同」主題。身分,可能是一個人的姓名、性格或是生活背景,其中對日人來說最重要的即是「名字」,不只能代表雙方關係遠近的稱謂(男女主角互換名片相識),孩子也大多隨著父親的「姓氏」(悠人),因此當片中男人們透過掮客交換身分,第一個更動的就是他們的「名字」。社群軟體上切換著分身帳號藉此引誘另一名失蹤者,帶出了一個人真實與虛構的雙面性,呼應了原著作者提倡的「分人」概念(面對不同人所產生出新的類人格)。對於身分的困惑則被置放在電影裡的每個角色。原誠對於死刑犯生父的厭惡,每當看見自己被遺傳的面容就會想起滿身是血的父親,才會懼怕看見鏡中的倒影;誠戶對於自身流淌著韓國民族的血液感到迷茫,才會執著於追查他人的根源,藉此為自己的「失根感」立足;悠人對於追隨母親嫁人一再改動姓氏感到氣憤,「下一次我又要變成誰?」,母親無法給出答案,卻在坦白了自己想念父親的那一刻釋懷了,因為陪著自己走入山裡的那個男人,就是他所認同想活成的樣子。
真相,一如桌上挪去掌心消散的手印,「那個男人」的名與過往,對里枝而言早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三年又九個月」彼此相伴情感裡的「真實」,成為悠人最體貼的父親,成為里枝所深愛的丈夫,成為女兒駐足的那棵大樹。我們彷彿能在他繪製的水彩畫冊裡,找到他的幸福,是他看著孩子們在山邊玩樂的視角,是他與里枝悠人不小心將石子踢到別人的車子一起逃跑的那個瞬間。而查明了真相的城戶與林間的那個男人對視,他轉身離去的最後身影則烙印在觀眾的眼眶裡,我們終於理解了(電影開場)里枝含著淚的那份心情,隨著陰天的雨一同落下。大樹傾倒的生命終將在新芽裡延續,「有其父必有其子」不再是負面的語詞,悠人也長成了記憶中溫柔相伴的父親,面對著幼小的妹妹「由我去說吧!」
標題靈感: #梁靜茹 《#崇拜 》
延伸聽歌: #何韻詩 《#木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