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天兵連》(八):一日神棍

2023/02/10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教練那一番話,讓我陷入深層思考,夜不能寐。
審視自己的缺點很難受、很羞恥,但放棄真相只會讓我更痛苦。
所以我得想,持續不斷地想,反正軍中最多的就是時間。
當晚,顧不得涔涔汗水及94號「大胖龍」如雷貫耳的打呼聲,我專心致志地複盤自己性格上的各種缺陷,來驗證「協調性差」這弱點是否真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了解這點能否助我擺脫被圍毆的風險?
說真的,光是前陣子發生的一件小事,就讓我光是回憶就無比尷尬。
兩周前,颱風來襲北台灣,營區陷入一狂風暴雨的侵擾中,位於山區的營地道路被暴雨所阻斷,害我們拖到星期六中午還遲遲無法發車回家,讓眾人非常火大。
同時,暴雨愈下愈大,甚至夾帶颶風吹斷一棵大樹的樹幹,狠狠砸碎了連集合場的斑駁地磚;這聲「砰轟」巨響讓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老舊的供電系統也在差不多時間失靈,瞬間奪走營內的所有光照,讓每個人的視野都蒙上一層恐怖片的濾鏡。
我躺在床上看書打發時間,其他人則你一言我一語地不停討論。
「媽的,不會這禮拜的假就直接沒了吧?」年齡最大,社會經驗最豐富的「胖傑」率先開啟話題。
「他們敢這樣搞,我一定給營長蓋布袋!」 「那我要打『小公主』,不爽他很久了!」
「小公主這麼肥,把他蓋布袋丟水裡,看他可以腫得多大!」 「哈哈哈,他已經和浸水豬差不多肥了啦。」
他們討論得愈來愈興奮,孩子氣的發散性思維彼此碰撞,激發更多人加入話題。
「颱風耶,我們會不會困在山上沒得吃?」
「北七喔,是會斷那麼多天齁。」
「真的出事,我們就佔領軍械室,直接革命好了。」
「沒子彈你是想怎樣啦?」「所以你北七啊,刺刀是不會用膩?」
「诶喂幹,剛剛警報器在叫耶,不會真的出事了吧?」
「肏,我們真的要被困在山上了嗎?」
眾人興致正濃、處於白熱化階段時,一向待人友善的胖傑,忽然把話鋒指向我這裡:「停電了,沒電話的話通常該怎麼辦?」
我當下也沒做多想,很認真地回答了:「電力公司的系統和電信公司是分開的,所以電話還是可以通電。」
我話一說完,全部人像是被澆了盆冷水,友好親切的腦洞時間被我生生打碎。
「哈,你還真難相處!」胖傑說道。
回想起這段記憶,我無比尷尬:這種事情早在我人生中發生無數次了。
難道我真的天生缺乏共情能力,導致我容易被當成異類排擠嗎?
這份情感上的缺失,我非得在與人結怨、被暴打一頓後,才能好好正視嗎?
接下來兩天,我在休息時間使用手機,做遍了各種心理測試。什麼十六型人格測驗、九型人格測試、大五型人格測試,我每個都做了遍。
每種測試我都選擇了題數最多的版本,作完後再反覆測試以確保測驗的信度。
我很不情願地發現,我似乎真的很難與人共情,偏偏又敏感的要命,偏執與情感迴避是我無可避免的缺陷;高自尊低自我評價更是我最大的弱點。
嗯...這不是典型的千禧世代心理特徵嘛,我明明就挺正常的......吧?
我做完了測驗,渾渾噩噩地在走廊上回憶著自己的測驗結果時,兩名弟兄攔住了我,他們手上拿著各種垃圾,態度頗為豪橫:「欸弟兄,幫我們丟一下。」
「沒空。」
「你是跩三小?」其中一人向我踏上一步,大有不依不饒之感。
我佩服這種為了垃圾惱羞的人,他們的情緒和垃圾有一樣的價值。
這兩人個子都高我一頭,平常在連上也愛搞些窩裡橫的操作,但我就是不想給任何面子,只是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們的眼睛。
約莫三秒,兩人目光顫動,隨即別過臉去。
我回到連隊中山室,隨便拿了本書又繼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類似的小動作每天會在二連發生無數次,很多老實人天天受這鳥氣卻甘之如飴,此前我一直不太理解。
欺凌的開始,往往就只是簡單的廢物測試。
因此,堅守底線是最理智的決定,因為這會增加霸凌者欺負人的預期成本。
而且對方動手了,一定要盡可能報復,提供對方足夠的威攝才能形成制衡。
這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道理,而且使用的侷限性很強。
例如,面對必須與之密切相處的八加九,我就無法強硬到底。
他毆打小正後講的瘋話,我依稀在耳:他沒這懶趴就別動手,要打我敢拿命來打。
八加九是個只活在今天的人,他只為自己的情緒和自尊而行動。
我該用什麼方法,既不失自尊又能讓他儘快減少對我的敵意呢?
孫子要我們知己知彼,那這個八加九有什麼弱點,是我能好好滲透的?
我開始複盤往前吸收到關於八加九的資訊,簡單的結論迅速在腦中成型。
為什麼八加九喜歡光著身體跑?為了炫耀自己在工地勞動練出的肌肉。
為什麼八加九會帶頭揍人?為了迅速得到大黑等真兄弟的認同與推崇。
為什麼八加九喜歡講些無聊的性史、污染人耳朵?因為他對理解與接納的渴望與自卑,使他必須用男人最感興趣的話題來自我點綴。
儘管習癖上的差別讓八加九顯得十分可憎且暴力,但他依舊是個小孩。
青春期尾巴的男孩最需要的是什麼?不就是他媽的肯定嘛。
我想了想,心裡有了個計較。
隔天早上,腦袋一向有些「實頭」的陳班長在教我們拆解步槍。
課堂即將結束的空檔,我們毫不意外又開始喧嘩了。
「幹,最近是怎樣。」90號「大眼仔」隨手玩弄步槍上的拉環:「幹,熱都熱死。還故意不讓我們脫外套是怎樣?」
91號「羅美」嗆道:「當然是要熱死你,然後你家就能拿到兩百萬啦。」
大眼仔一聽就不爽了:「喂,我至少值兩億吧?你全家器官摘完才兩百萬哩。」
「教練」和86號「小畫家」都笑了,大眼仔真是個天然的氣氛仔。
靠著看手相唬爛的方式,我稍微化解了八加九對我的敵意
「你手上的生命線這麼亂,小心出事诶。」我對大眼仔說道。
「蛤?」大眼仔見我說得正經,不禁有些詫異。
「不是我亂講耶,你生命線整條都軟軟的,連到手腕的地方又突然墜機,還一度中斷。」我看了看大眼仔的眼睛,繼續話唬爛:「這代表你的人生會有很多機會,但一不小心就會錯過貴人,前半生甚至還會起起伏伏。」
「和你差別最大的,就是教練了。」我拉過教練的手掌,翻找生命紋的位置:「教練的生命線很長,還和智慧線重疊。兩條紋路又深又粗,這代表他會靠自己的體力按部就班地過日子,人就比較踏實肯幹。和你是兩個極端呢。」
和大眼仔一向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91號「羅美」,個性相當風流自喜,與很多小網美都有些交集,我看他笑得幸災樂禍,索性也分析起羅美的手相:「你的智慧線很細,婚姻線這邊比較雜亂,還和智慧線的尾巴交纏不清,尾巴一直接到食指指根,這代表你會因為女人而轉運,又會和女人一輩子糾纏不清,一生至少會有一段以上的婚姻。」
我神神叨叨地賣弄自己以前讀過的手相知識,唬得這些人一愣一愣得。他們聽完分析便神色緊張地看著手掌,氣氛頓時有些微妙起來。
「你們在幹嘛?」八加九的跟班,92號「白斬雞」這下好奇心起,忍不住也朝我伸出手掌:「我的怎麼樣?可以幫我也看一下嘛?」
白斬雞的生命線駁雜不堪、短促甚至一度中斷,智慧線短而硬地掛在拇指下方,婚姻線像是一把刀似地橫插進中指與無名指的指縫中,掌心顏色斑斕朱紅,與一身白皮瘦骨頗不相搭,不禁有些犯難:哪怕是我這種外行,也很難對白斬雞擠出什麼吉利的好話。
不過,白斬雞不是我這次參與話題的重點;他身旁的主子,八加九可在一邊看著,是時候給他遞個鉤子了。
「你六親祖業不得力,先天體質不足,本身在情感方面也是單方付出多於受人喜歡,生命線甚至還中斷,這讓你看起來有些危險。」
白斬雞沒料到自己討了個不吉利,一張猴臉頓時一沉。
「不過你生面線的整體趨勢是微微上揚,尾巴部分又和感情線有些糾纏,所以你這輩子會有很多貴人的扶持,甚至你身邊就有一位,所以不必憂心、順其自然就好。」
白斬雞大便一樣的臉色漸漸消散,他身旁的八加九也按耐不住了。
「诶,北...那個,你也幫我看一下?」八加九朝我伸出寬厚斑駁的手掌。
大魚上鉤了。
「你的手掌特別寬厚,這代表你有當領導的命。」我鑑貌辨色,看八加九眉色有些舒展,索性繼續唬爛:「你的生命線非常彎,壟罩的範圍又大,代表你人特別剛強,且生命力也就是性能力特別旺盛,和你直接插進食指和中指的感情線一搭配,整個就很要命,男人會聽你的話,女人對你特別沒輒。」
「至於你的事業線幾乎和智慧線重疊,智慧線剛好把事業線整個包起來,好像一條河在收納一條小溪一樣,這代表你往後很能隨心所欲,就可以發揮好自己的長才,賺錢也就特別快。只要擔心自己省不省得下錢就好。」
八加九喜色言開,憋著笑盯著自己的手掌,彷彿在盯著自己的大好未來。
「你們在幹嘛?」胖傑和八三夭選擇加入話題。
「88在看手相。」白斬雞報告道:「要不要也來看一個?」
「看好玩的而已。」我擺了擺手:「看個大概還是可以的。」
「诶喂,也給我看一個。」八三夭不甘寂寞地說道。
胖傑也不打話,笑笑地看著我,又轉頭看了眼暗爽中的八加九,態度有些不置可否。
「我有點看錯你了。」胖傑在我耳邊小聲說道。
我對他的評價......也不置可否。
那天後,八加九和我不再起啥摩擦,人也變得客氣起來。說不上是會打招呼的關係,但不再像之前那樣地避之唯恐不及。
回想起這段小事,我頓時覺得自己最近幾年簡直白活,沒有好好善用理性思考來改善自己的人際相處狀態,反倒惹出些不必要的煩惱。
看來,人就是需要在「生存模式」下才能成長的啊。
雷客
雷客
我是雷客,一名身處太虛幻境的破局者,愛好黑色幽默、歷史分析與小說創作。我的理念是:「用理性解構偏見、用內省衝出泥淖」。希望我的作品能幫助我接近世界真相,也能和您起到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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