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se 02：願望APP(5)

　　方鳴墜入了夢中。

　　下一秒，他踩在了柔軟的草地上，腳步微微一晃，才重新站穩。

　　他的視線投向地面，看見了自己腳下一雙有些髒的運動鞋。方鳴很熟悉鞋子的款式，因為那是他童年時最喜歡的一雙鞋，在很久以前，就連同其他一些破舊的東西被丟掉了。

　　在那雙運動鞋前，忽然出現了一抹影子，和一雙看起來更小更乾淨的鞋。

　　方鳴呼吸急促起來，他的目光緩緩移向上方——

　　他看見了似曾相識的衣服，以及那張再也看不清的臉。

　　在這個小孩的身後不遠處，佇立著一個撐著傘的中年男人，跟男孩一樣，男人的臉彷彿被一團迷霧所遮蓋，面目模糊不清。

　　對了，以往「他」的身邊總是會跟著這個男人。並不像是「他」的父親，也許是親戚，也許是管家或傭人。

　　男人很高大，他撐著一把顯眼的紅雨傘。

　　鮮紅色的雨傘。

　　方鳴心頭微悸，他有著關於這一天的印象，不可能會忘記的。

　　就在他回想起來的瞬間，雨滴滴答答的下了起來，落在地上，揚起來的是濕潤的泥土氣味。他沒有帶傘，因此當雨打在他身上的時候，烙在身體各處的新舊傷痕灼灼生痛，直到小孩拉過他的手，那種疼痛的感覺才變得容易忽略。

　　兩人躲到了樹下。公園裡有幾棵樹冠茂密的大樹，也許它們對成年人來說並不是最好的庇蔭，但對他們這些小孩來說，卻足以遮風擋雨。他們坐在樹下，肩膀靠著肩膀，遠遠看著那些空蕩蕩的遊樂設施。

　　男人待在原地，仍然撐著那把紅色雨傘，默默地看著他們。方鳴抬頭偶然瞥到他，只覺得格外別扭。這種別扭的感覺，是存在於他的記憶中的，只是此時的夢境把它還原而已——可是，他仍然說不出這種古怪感覺的源頭。

　　「……你今天在學校怎麼樣？」

　　把方鳴的思緒重新牽引過來的，是小孩稚嫩的聲音。

　　方鳴有些恍惚的回想起來，因為對方總是顯得很寂寞，所以他在每一次的見面中都費盡心思的想出一個個有趣的話題。在這一個下雨天之前，他是不是曾經說過有關那口郊外古井的故事？

　　雖然抱有這樣的疑問，但方鳴沒有辦法控制身體，他的夢境只是一段記憶的重映，在這個夢境中，他甚至不是主人，而是一個單純的看客。

　　他聽著自己發出小時候的聲音，說的是一件件無聊小事，但小孩卻非常專注的聆聽著。

　　由於小孩的雙親因為工作的關係，不時便要搬到新的城市，因此家裡並沒有安排他去上學，而是用家庭教育的方式教養至今。

　　學校生活對他來說，是一個陌生而遙遠的概念。

　　可是，跟平常不同，今天小孩的臉上，除了期盼外，還有一些哀傷。

　　待方鳴說完後，小孩有好一陣子沒有搭話。他抱著膝蓋，蜷縮成一團，呆呆盯著天空看。

　　「……我要搬家了。」

　　小孩忽然說道。

　　「什麼？」方鳴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愣愣的問了一句。

　　「下星期一就要走了。」小孩說，「他們有新的工作，不能再留在這裡。」

　　「……嗯。」

　　方鳴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便不說話了。

　　雨一直沒有停。兩人抬頭看著大顆大顆的雨滴順著葉片邊緣滑落，彷彿那是一幅多麼迷人的風景。

　　「搬去什麼地方？」

　　「好像是要到其他國家去。」小孩說，他的家長沒有對他說得很詳細，甚至也不會對他提及自己的工作內容。方鳴能夠理解他，因為他自己的雙親也是這樣，大概家長都以為小孩子不會明白成年人的事情。

　　「那……」小時候的方鳴有些苦惱的托著臉，他是第一次遇到這種與朋友分離的情況，因此也不曉得該做出什麼回應才算正常。

　　但是，小孩接下來的話語卻更加突兀：「願望是會實現的吧？」

　　「願望」——

　　「願望？」方鳴反問。

　　「那個井，真的會實現願望的吧？」

　　小孩轉頭直視著方鳴。儘管他的容貌依然不清，方鳴卻對這一幕有著極強烈的印象，他知道小孩有一雙清澈的眼睛，在向他詢問的時候，那雙眼睛不僅倒映著他的身影，還映著愈加滂沱的大雨。

　　方鳴稍微遲疑了一下，才點了點頭。

　　小孩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之後，露出滿足的笑容。

　　是的，方鳴回憶起來，直到悲劇發生後他才聽說，「井女」在前一天便被兩個魔法師聯手封印了。假如自己現在就知道的話，此時便不會這樣回答他了吧——

　　除了他們二人以及那個中年男人外，這一天並沒有其他人到公園來。天空一直陰沉沉的，直到後來雨停了也不曾再有陽光，方鳴知道，這樣的天氣將會持續到下一周，因為車禍發生的那一天，天色也是如此暗沉。

　　他不知道夢境會到什麼時候結束，只能靜靜等待。

　　夢境外正在發生什麼？方鳴的思緒有時會飄遠，但依然與夢境緊緊相繫，他已有一段時間沒去正視這一段記憶，因此對於現在夢境中栩栩如生的細節，他既感到新鮮，又感到痛心。

　　附近的住宅開始傳來了飯菜的香味，帶著紅雨傘的中年男人緩步走來。

　　方鳴知道，男人是要帶小孩回家了。

　　這一分別，也不知道還會不會有重逢的一天。小孩並不是每天都來公園，而方鳴也很清楚，自己要是在母親嚴酷的訓練環節中稍一犯錯，就會失去當天外出玩耍的機會。

　　慌亂中，他便想到，應該給對方一個禮物才對，一個代表自己心意的禮物。

　　因此，小時候的方鳴伸手探進自己的外套口袋，摸索了一陣，他的指尖掠過了方雲給他的一顆水果糖、一條繡著自己名字的手帕、一個打火機、以及……

　　一面母親給他的銀框鏡子。

　　母親總說，男生該時刻注意自己的儀表，因此這面鏡子自方鳴開始上學後便一直陪伴著他。鏡子的設計也很符合母親的審美，背後有著精巧的雕刻花紋，他不知道這面鏡子值多少錢，但毫無疑問，這是他手上最拿得出手的東西。

　　方鳴不加思量，便掏出了這面鏡子，塞到小孩手裡。

　　——就在鏡子碰觸到小孩雙手的一瞬間，夢境轟然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