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晚上,爸爸和奶奶趕去榮總的加護病房看崔爺爺,他因為心肌梗塞動手術。其實爺爺和奶奶那天早上已經去過醫院了,當時崔爺爺才準備送入開刀房,醫生說只是小手術,很快就可以出院,所以奶奶傍晚聽說他竟然被送進加護病房,才會嚇一跳,要爸爸陪她再去探望一次。
我們在醫療大樓的二、三樓打轉,幾間加護病房外掛著的名單都找不到人,爸爸甚至披了防護衣進入其中一間逐床尋覓,那些病患的臉容、姿態,刻劃著生命痛苦的一面,使爸爸心情沈重,但還是沒看見崔爺爺。好在,後來在走道撞見了崔奶奶。
看到我們,崔爺爺掙扎著要坐起來,顯示他的身體狀況還可以,原來手術很成功,進加護病房只為休養、觀察。他大概述說了手術情形,並不時強調「早就看得很開了」。年紀大的人,似乎都喜歡在別人面前表現出一種不怕死的態度。
崔爺爺是爺爺讀軍校時的同學,後來又在陸光七村做了十幾年鄰居,可以說他看著爸爸長大。他很早就離開軍隊,到學校做教官,這職務方便他無微不至地照顧家人,像每天騎著偉士巴機車,風雨無阻地接送孩子上下學,在爸爸成長的那個年代,是絕無僅有的,所以那形象至今還深深地印在爸爸的腦海。他的確是個勤快而能幹的人,不但家事做得好,左右鄰居大大小小的事,也無不熱心幫忙。奶奶常說,崔奶奶嫁了這樣的丈夫,真是太好命了,言外之意,點明了爺爺是與他不同類型的男人。
崔爺爺對我們家有恩,小叔叔小時候,有一天半夜忽然發高燒到抽筋,爺爺不在,奶奶只好去敲崔爺爺的門求助,他二話不說,立刻穿了衣服,騎車載著奶奶和小叔叔去醫院。遠親不如近鄰,在類似的事件中最能看出來,而十多年的往來,相互之間點點滴滴的溫暖傳輸,早已把各自生命的某些部份緊密結合在一起了,現在雖然散居各地,那情份卻不因時空的隔離而稍減。
爸爸也算步入了中年,小時候眼中身高力壯的「大人」們,一個個老去,包括爺爺和奶奶,人生最終都要面臨的一些事情,漸漸地逼近到自己熟悉的人身邊了。告別崔爺爺時,他那滿頭的白髮,尤其提醒了爸爸這一個殘酷的事實。
89.4.20 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