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藝術再也無法像以往那樣存在,它的權威已蕩然無存。」-John Berger,2005
引言中的這段文字是《觀看的方式》(Ways of Seeing)中最引發我思考的一個部分,此段文字之於我,不僅先於我對後殖民主義的了解,也先於了我閱讀藝術機構/制度這一主題的文章。
但在我閱讀這兩個主題所要導讀的文章之後,卻發現引言中的這段文字能巧妙的將自身融合於兩個主題之中,使我融會貫通。似乎這也驗證了《觀看的方式》中最一開始所提出的「觀看先於言語」的這一觀點,為了將書中的觀點與現今的藝術作品、藝術制度做整合與理解,我選擇了崔廣宇老師在台新藝術獎20週年大展中參展的作品《2022大台灣上市上櫃藝術株式會社暨文化價值生產力分析》作為討論,希望能以此串聯出彼此之間的關聯性。
在台新藝術獎20週年大展中,崔廣宇老師的作品其實並未能在第一時間吸引我的眼球,甚至在我的印象之中,導覽員也未對此作品做較詳細的說明,僅草草帶過。
至於後來能對《2022大台灣上市上櫃藝術株式會社暨文化價值生產力分析》這件作品有更深入的了解,是崔廣宇老師在「那些好像有又好像…」的講座中進行了詳盡的作品理念解析,也因此我認為本作品之於大眾,其實需要更多的說明與背景介紹,否則將難以讓大眾明瞭作品所要傳遞的意涵究竟為何。反倒可能像Duchamp的《噴泉》之於大眾般,只記得有個人拿個小便斗將其稱之為藝術品,卻不知其選擇現成物的作法,是為了透過原本常見的日常用品轉換成為藝術品;於過程中藝術家給予物件意義,進而使日常用品得以提升至藝術品的地位。
同理,大眾在場域中觀展時,並不一定具備藝術史脈絡、藝術場館的相關知識背景,便未必能了解藝術家在作品中選擇的A、B、C、D、E、F、G公司各自的特點何在,雖然崔廣宇老師在展場中除了使用螢幕播放影像作品之外,也準備了〈「2022大台灣上市上櫃藝術株式會社暨文化價值生產力分析」財報數據呈現之說明〉於一旁,可是其中多以財務報表的形式呈現,缺少補充說明時其實會讓作品與觀者之間形成一道隱形的牆,無法理解作品所要探討之議題。
崔廣宇老師的作品《2022大台灣上市上櫃藝術株式會社暨文化價值生產力分析》中,所謂的「數據分析與轉換」是將場館原先的財務數據轉換名目,使藝文生態結構得以隱身於「上市上櫃公司」的名義之中,其主要的分析項目有資產負債表和損益表(因藝文場館多有政府公務預算涉入,若不變更預算名目則會被財務專員看出,無法按藝術家設定的流程進行。故統一改按單站式損益表呈現,僅將之二分為收入、支出兩項),透過財報分析來評估其生產力和ESG(ESG分別為環境保護(Environmental)、社會責任(Social)和公司治理(Governance),是一種新型態企業評估的數據與指標)相對於藝術領域之外的普世價值,以及兩者所呈現的數值意義是否相同?
也就是說,
崔廣宇老師的作品在影像呈現裡面有個片段,財務專員們在分析數據時對於鉅額款項的虧損會聯想至企業是否將其作為社會責任(ESG)的部分用途,宛如企業對於「不得不的虧損」中,最大的原因只有和ESG相關的這一個選項。但其實換個方面來說,藝文體系似乎確實依附在權力之下,如邱懷萱老師在「切開的閱讀」講座中曾回應到的,藝術家在剛畢業的階段,要想積極謀生,倘若沒有家庭條件得以支撐,那麼大多數人得以依附的的確多為政府公部門所提供的「藝文補助」(如:國藝會、地方單位駐村…等)。
「議題」在被藝術家用藝術作品發起「討論」後,總能引發部分的討論與重視,但其效應的長久和是否只能停留在某些「框架」之中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其它焦點團體所提出的議題也都會有類似情況)。如同Hypermodern一詞的解釋中所包含的「容錯」,現在這個時代講求多元、包容、容錯…等,但我們其實仍然存在於其它的問題、框架之中。
我個人贊同崔廣宇老師在講座中所指出的「若臺灣真的足夠多元,那麼這項計畫應該要可以自由的出現在場館場域之中,而非只能透過私人企業基金會的20週年大展來出世。」事實上,這點我個人覺得和這麼多年以來,臺灣領頭的「獎項」只有台新藝術獎/鴻梅新人獎/奇美藝術獎(相比之下較為大型、評審制度較為公正且難易度較高)有關。
我們從升學的制度中就已經先偏離了主體的個體思想培育,灌輸的是大量的「比較」和「優劣」意識,在這樣的環境成長直至高中或大學(甚至是研究所),本就已形成了「迎合主題(成績)、失去主體性、創新性」的底子。然而在體制外的諸多競賽中,卻又不約而同有著相似的問題……,更遑論搭配教育制度中的許多政策其實助長了此類的「歪風」,尤其以直轄市中的中、小學應該較為明顯。藝文場館的體系中也有著相似的情境,雖說也有些機構積極的為自身尋求定位,希望能和其他場館做出不同,以建構出它們自身的特殊定位,卻不難發現藝文體系中的多元問題是一項複雜的存在。
如今的藝文場館如同被進行雙重編碼一般,個個都能形成一個複合式的場域,好似複合式的場域便是當今主流的經營模式,你若不一同採取這樣的經營模式,你就是落後的(這點似乎能和東方主義中的思想回扣)。但在這樣的複合經營之下,不同場館依然能產生出自己獨特的樣貌。在崔廣宇老師的《2022大台灣上市上櫃藝術株式會社暨文化價值生產力分析》中,財務專員們曾用不同的產業類型形容這些隱身中的場館,高美館被形容為物業、輕資產和貿易類型的公司;南美館似電子業,為多元、中小型的企業,本業虧錢依靠業外收入賺錢;北美館像是家族企業、不易被歸類,資產單一、老派經營,固定資產高但經營效率差;國美館則是被形容財務健全、營運最保守,但經營效率低,是個用自己的錢、母公司很賺錢的公司。
除了上述的龍頭場館,近年來亦有私人機構、地方機構的陸續出現,如主打「我的博物館只有一個精神:為了大眾而存在」的奇美博物館、為自身設定「寫實藝術的桃花源」的創辦理念,同時有著「打造國際平台,揚升當代寫實藝術」和「美感教育,澆灌新型的藝術工程」的使命和願景的毓繡美術館,更有堅持呈現「在地藝文文化歷史,整合並建立在地藝文架構,強化地方藝文特色」的宜蘭美術館,這些場館的出現同樣驗證了本文引言的那段「過去的藝術再也無法像以往那樣存在,它的權威已蕩然無存。」,藝術之於今日依然有所謂的影響力,不過這樣的影響力以和過往不同,藝術不再只是中產階級以上的消遣,而是人人都有權享受的心靈饗宴,而現今的場館也和過往不同,不再單一的營造神聖的場域,反倒更多的讓多元的聲音出現,亦試圖採用多元的方式,結合新興科技,拉近藝術與大眾之間的距離。
如何藉由藝術來介入、切入社會,現今意圖單以一個領域來探討「自由、創新、多元」的維度的話,我想那就太小看這一切的關聯性了。
先前曾提及,崔廣宇老師希望藉由此作品《2022大台灣上市上櫃藝術株式會社暨文化價值生產力分析》探討的議題使我想到了後殖民主義和博物館至今的變革。
我從崔廣宇老師的作品中所感受到的是希望以商業組織和非營利組織的不同,在另一層面上引發人們的關注,就好似人們從廟宇文化中和政治/幫派有了連結,藝術背後的文化價值除了大眾常誤會的「炒作價值」外,又是什麼元素在支撐著場館營運下去呢?而政府長期撥大筆經費預算至此,又是以何種目的、願景而做的呢?是看中了文化價值裡面的哪些可能性嗎?亦或是認為在文化價值傳承上的缺陷只能以此作為補強?
似乎我們應回頭看看後殖民主義所提出的「聽取其它的聲音」,重新檢視目前的癥結點。我們在聽取其他聲音之時,是否真的能聽取其真實所需?而在聽取之後,又是否真的能為其做出改變?種族之間的歧視問題存在已久,早就是人人皆能提出的社會問題之一,更何況種族歧視問題並不只存在於一國之中。不論是黑白人種之間的種族歧視,或是我們更親身經歷的漢人、原住民之間的種族問題,都並非能以「已有人提出改善之道」而自圓其說式的稱已解決問題本身。
任何領域在每個時期都會有它所要面臨的變革,而我們綜合歷史的許多跡證能發現,「多元的聲音」似乎總是各領域在變革中所追求的訴求之一。
就目前來說,不論是思想上還是科技上,我們已然在各項領域有著和過去截然不同的發展與進步,卻也仍然存在於其它的問題、框架之中。我個人的感想是,一切都取決於觀看的方式,因為我們觀看事物的方式會受到所接收的知識、信仰…等影響。幾乎任何領域都避免不了和政治掛勾,而大多數的問題點似乎也和政治有關。
若想改變現況,由多管齊下促使政治重視更多的公平公正,以該領域為出發點的政策或許才是方向所在。否則各個領域的發展都可能和藝術有相似的困境,好似就得成為炒作之下的價值,又或者是只能依附在相關單位之下,成為政治(權力)和藝術之間的圍觀(關係)。但藝術並非總和商業掛勾,也有無數的人們並非以商業的角度在從事藝術,而是以藝術在治癒自己、治癒他人,用創作在為大眾(又或是只為自己)做著自己能力所及的事。
只願在將來,社會依然能和至今的變革一般,持續的接納不同的聲音,海納百川,使整體社會能如同目前為止的進步般,繼續演變下去,興取在未來,能有更豐富、多元的面貌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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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德华·W·萨依德,《东方学》,生活·讀書·新知 三联书店,1999。
約翰.伯格,《觀看的方式》,麥田出版,2005。
法農(Frantz Fanon):黑人的實際經驗——《黑皮膚,白面具》
崔廣宇。〈01|2022大台灣上市上櫃藝術株式會社暨文化價值生產力分析崔廣宇 TSUI Kuang-Y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