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種選擇,兩種人生0

閱讀時間約 24 分鐘
視頻裏一個女人懷着孕,喫力地蹲在狹小骯髒且破舊的衛生間裏洗衣服。
一個男人拿着手機對着她拍,邊拍邊得意地說。
「看吶,這是當年花了好大心思砸了好多錢追來的校花,現在還不是得爲我洗衣服生孩子,做免費保姆。」
我一陣惡寒,怎麼會有這樣的男人。
視頻的女人慢慢轉過臉。
我驚訝地發現....
那竟然是我的臉!
1.
我叫譚夢,今年35歲,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副總。
我的丈夫叫孟言之,是我的上級領導——上市公司的總裁。
我們是在讀研究生的時候認識的。
說好在頂峯相見,我們都做到了。
我們結婚3年,育有一個可愛的女兒。
家庭美滿,事業有成。
今天早上,言之送我到機場。
「登機小心,一路順風。」
他親了親我的額頭,目送着我到了登機口。
我揮手告別,上了飛機。
起初一切都正常,可就是到了飛機爬坡的時候,突然遭遇了猛烈的氣流。
整個機身都晃動得不行,氧氣面罩齊齊下落。
我來不及驚慌,一陣天旋地轉後,陷入了黑暗。
2.
我睜開眼。
眼前是耀目的白,鼻尖嗅到刺鼻的消毒水味。
似乎是在醫院。
我撐起半邊的身體坐了起來。
強烈的劫後餘生之感過後是難以置信的疑惑。
遭遇空難我居然還可以平安無事得活下來?
我攤開雙手仔細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手臂雙腿。
沒有任何的傷口。
只是莫名得看起來皺巴了些,手心幹到粗糙。
沒理由啊,我的手平時都用護手霜滋潤着呢,怎麼會變得這麼粗。
手心摸上去隱隱都是繭。
還沒來得及細想,我的腹部就隱隱約約疼痛起來。
小範圍的疼痛逐漸擴大,我感覺自己呼吸都困難了。
掙扎着起來按了牀頭的護士鈴。
播報器裏傳來了洪亮的牀號聲,但是響了好久都沒護士來。
反而來了一箇中年的婦女。
她面色不善,把手裏的飯盒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瞪了我一眼。
「讓你懷個孕都懷成這個樣子,你到底怎麼做女人的!」
我確定不認識她,可是她對着我說話。
我沒理她,掙扎着起來又按了兩下鈴。
可誰知,中年婦女一個箭步上前拍掉我按護士鈴的手,嚷着。
「別按了別按了,一會護士來又要收費了,你還嫌自己給家裏添的麻煩不夠多啊。」
「真是不知道怎麼了,本以爲兒子有本事娶了個研究生,沒想到啊,卻是個護不住蛋的雞,中看不中用。」
我強忍着腹部刀割般的疼痛,「大嬸,你在跟我說話嗎?我們.....認識嗎?」
「呀,現在還給我演起戲來了。」
大嬸無語地瞥了我一眼,走過去把飯盒打開,勺子筷子摔在桌上,「愛喫不喫。」
我這會覺得腦子也疼得厲害,這到底是哪兒跟哪兒啊。
過了一會,一個男人走進了病房。
我抬頭看他,怔住了。
這人我倒是認識,只是沒想到他變得如此滄桑老態,跟我印象裏的他完全是兩個人。
「趙強!好久不見了。」
趙強冷冷地白了我一眼,「剛纔媽在電話裏說你瘋瘋癲癲的,我還不信,沒想到你還真的瘋給我看了。」
「什麼意思?」
我沒懂,我們幾十年沒見了,怎麼一上來就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
「你只是流了產,又不是壞了腦子,少給我裝了。」
趙強語氣不善,甚至懶得多看我一眼。
流產?
我都沒懷孕怎麼會流產的?
難道.....
我咬牙忍住走路撕扯到腹部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走到洗手間,深呼一口氣,猛地抬頭。
鏡子裏的還是我。
只是面色憔悴,臉色蒼白,眼角的細紋比之前多多了,甚至法令紋都加深了一圈,老態疲態相加,增大了好幾個年歲。
自從我醒來,好像所有事都發生了變化,處處透露着詭異。
對了,孟言之!
是他送我上的飛機,他應該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捂住腹部,慢慢地走,還沒出洗手間的門就被一把抓住了。
趙強把我掀到牀上,惡狠狠地說,「流產了還不安分,是不是要等以後不能生了纔開心!是不是想要趙家絕後啊!」
我疼得厲害,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眼前一黑,再次陷入了昏迷。
3.
再次醒來的時候天都黑了,只有一盞電力不足的白熾燈開着。
護士拿着本子在記錄着什麼,眼見我醒來,放下本子,看了看我。
「你需不需要幫助啊?」小護士湊近我,「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覺得你的家人對你好差,剛剛你休克了,他們還在罵罵咧咧的......」
「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我指着桌上的手機,「幫我撥個號碼。」
現在的我是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小護士按照我說的號碼撥過去,等接通了,把電話放在我耳邊。
「喂,你好,哪位?」
電話裏傳來熟悉的聲音,我的鼻尖一酸,眼淚無聲地落了下來。
「是我。」
「...哪位?」
「我是你老婆。」
「老婆?」他疑惑地問道。
「我是譚夢啊。」
這回他的聲音冷了下來,「不好意思,你打錯了。」
「嘟嘟嘟......」
電話裏傳來忙音。
明明就是孟言之的聲音,爲什麼他說不認識我,還掛了我電話?
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
4.
由於身體實在虛弱,我只能按兵不動,任由着趙強跟大嬸扮演着我丈夫與婆婆的角色。
在醫院的這幾天是我生命中最煎熬的幾天。
終於熬到要出院了。
我才發現自己此時身無分文,除了一張證明自己叫譚夢,年齡35歲的身份證。
沒辦法,我只能先回到趙強的家裏再想辦法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嬸,不,現在是我「婆婆」。
她把一堆泡在盆裏分不清顏色的衣服踢到我面前。
「自己沒做完的收尾,早點做做完。」
我詫異地抬頭看她,「媽,我身體還沒恢復完呢,我怎麼能做這種家務活?」
婆婆白了我一眼,「真矯情,哪個女人不是剛流產或者生完孩子就幹活的,你以爲自己的少奶奶啊,只動嘴不動手的。」
我無語,根本跟她無法溝通。
晚上的時候,我早早地躺在牀上裝睡,感覺到身邊的牀一軟,我彈射般地縮在一旁。
趙強冷哼一聲,「我也沒興趣碰你,你別整得還跟黃花大閨女一樣的,你自己幾分幾兩不知道啊。」
我沒理會他的陰陽怪氣,轉過身子背對着他。
我發誓一定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然後頭也不回地逃離這個地獄一樣的地方。
其實按理說起來,趙強跟我算是青梅竹馬,我們從小在一個村子長大,只是後來我考上了大學就去了省城大都市,而他也正好與我去了同一個城市謀生。
因爲都是同鄉,在異地見面總會有不一樣的親切感,所以我在沒課的時候也會時不時地跟他出去玩。
他在城市裏打着散工,沒有固定的收入,有錢了就請我去喫貴的,沒錢了就我請他喫路邊攤。
我倆也算度過了一段比較溫馨的時光。
可是後來,他變了,對我格外地好,拼命打工攢錢買禮物送給我。
我一開始以爲他這麼做是出於對妹妹的關心愛護而已。
沒想到有一天他竟然對我表白,讓我做他的女朋友。
那一天,正好是我拿到研究生錄取通知書的那天。
說實話,那一刻我陷入了兩難。
畢竟我從小就被灌輸擁有一個美滿的家庭纔是女人最終的歸宿,此時有個對我噓寒問暖又兩小無猜的男人出現了,我的歸宿看到終點了。
我還有什麼繼續努力學習的理由呢?
我真的很糾結。
可是後來。
我還是拒絕了他。
5.
我嘗試着撥打閨蜜田倩的電話,可每一次都是正在通話中。
我懷疑我被她拉黑了。
這是她能幹出來的事。
上大學那會,只要我做了「喪心病狂」的事,她就會拉黑我。
一旦我發現她拉黑我。
我就會下意識地反省自己做的事情是不是真的越過底線了。
然後自省,更正,向她懺悔,申請拉出黑名單。
如此反覆,度過了我們整個大學時光。
在田倩的「教育」下,我真的改變了許多,從一開始的怯懦膽小小心翼翼,變得開朗自信落落大方。
我非常感激她。
我記得在我上飛機之前我們還保持着通話,怎麼現在就被丟進黑名單裏了呢?
我決定去找她。
田倩在市中心的一家月子中心工作,她是總監,負責整個月子中心的運營工作。
我走到前臺,前臺的小姐姐告訴我,田總在忙,需要等待。
我坐在門口的顧客招待區坐了整整五個小時,眼看着天從藍色變成了晚霞的紫紅色又變成了現在的黑濛濛。
終於看見了她踩着高跟鞋從裏面出來。
「田倩!」
她聽見聲音轉過頭,先是一愣,隨即看清楚我的臉後,表情凝滯。
「你來這裏做什麼?」
「我來找你。」
「找我做什麼,當初你一意孤行的時候就該料到我們今天的局面。」
她說完轉身就要走,片刻都不願與我待在一起。
「田倩,現在能幫我的只有你了。」我哀求,「你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
田倩的腳步頓住了,就在我以爲她回心轉意之時,她卻轉過身來冷哼道。
「呵,又來爲了你家那口子借錢是吧,」她從包裏拿出幾張百元大鈔塞進我手裏,「行,給你,不用還,只求你忘記我們之前的友誼,不要再來找我了,這些錢就當我買斷了當初認識你的錯誤,我情願我們從未認識過。」
她越說越生氣,眼睛氤氳,裏面有憤懣委屈還有......哀其不爭。
我上前抱住她,在她耳畔說,「我現在不知道如何跟你解釋現在發生的事情,但是我知道我並不是現在的我。」
她推開我,皺眉,「你在胡言亂語什麼,這是你用來借錢的新招式嗎?」
看樣子我之前沒少跟她變着法的借錢了。
沒辦法,我只能用點特別的了。
「你家的酒櫃子裏你老公在裏面藏了三瓶百年珍藏的酒,但是你偷喝完了,還灌了普通的葡萄酒進去。」
我一口氣說完,看見田倩的表情由不屑變成震驚。
我知道,我賭對了。
「你....你怎麼知道的!」
「如果我說,」我抬眼看她,「是你告訴我的,你信不信。」
她緩慢卻頻繁地搖着頭,「不信。」
我湊近她,「你還跟我說過,你公司的高總跟前臺小妹有一腿,你曾經撞見了他們一起.....」
她一把捂住我的嘴,左右看了一圈。
「我信我信,我們找個地方慢慢聊。」
6.
田倩攪動着面前的咖啡,一臉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我。
「你說,你原本的生活是跟孟言之結婚生子,而不是跟現在的這個爛泥在一起?」
我再次點頭,她已經問過好幾次了。
「所以,你知道的我這些事情都是因爲在你上飛機之前,我們還是無話不說的好閨蜜?」
「對——」
我喝了口茶,潤潤嗓子。
「真奇怪,我看的小說都是時間前後穿的,你怎麼像是平行穿的。」
「什麼跟什麼啊,這是。」
「算了,你不懂,」她擺擺手。
「行了,別整這些虛的了,」我打斷她的話,「你先告訴我,你爲什麼把我拉黑了,我爲什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你知道多少統統告訴我,我要好好梳理一下。」
田倩放下二郎腿,認真地看着我。
「我拉黑你,是因爲我看不下去你自甘墮落。」
「嗯?」
「我們大四那年,其他人都開開心心地畢業,唯獨我們兩個還在拼了命地考研究生,你是因爲想在這所城市站住腳,而我是想擺脫家裏的光環,自己闖出一片天地,所以我倆約好了研究生也做室友。」
我點頭,關於這點我有印象,因爲在我的記憶裏,我們室友的關係持續做到了研究生畢業。
「錄取通知書下來那天,我們高興瘋了,又哭又笑的,可是你接了個電話之後就出去了,我不知道你去哪裏,但是隱隱約約覺得這個電話應該是那個人打來的。」
那個人指的應該就是趙強,田倩向來看不起他,也很反對我跟他接觸。
「關於那天我印象很深刻,第一次有了想揍你的衝動。」
「那天我剛睡下不久就被晚歸的你叫起來了,你一臉興奮地跑到我的牀上,伸出手給我看戒指,你說趙強向你表白了,還送了你一枚戒指。」
「我一看那個戒指就假得不得了,可是看你沉醉的表情也就沒好意思戳破。」
這個畫面....我也有印象....
「那天晚上你躲在被窩裏打電話,我都聽見了,然後一大早出了門。」
「我再次見到你已經是一週後的事情,你告訴我你決定不繼續讀下去了,要回去跟那個人結婚。」
我皺了皺眉,記憶從這裏開始出現了偏差。
我記得我那天晚上並沒有打電話,而是輾轉反側一晚上沒睡,我不知道自己該做怎樣的抉擇。
隔天是田倩拉着我起牀去了食堂,唸了我一早上。
期間趙強確實給我打電話了,但當時我的思緒一片混亂也就沒接。
等我回撥電話的時候,已經是我下決心要拒絕他的時候了。
可是怎麼在田倩的記憶裏,卻是我做了截然不同的決定。
「我當下真的被你氣瘋了,我知道你花了多大的努力才從家鄉那個小山村裏走到這裏,我們明明已經把新世界大門的鑰匙掌握在手裏了,而你卻選擇了把鑰匙丟到海里,並且要往回走。」
田倩越說越氣,已經帶入了當時的情境了。
「不管我怎麼罵怎麼勸怎麼哄,你就喫了秤砣鐵了心的要退學要回去跟他結婚,我都懷疑他是不是給你下了什麼蠱,讓你性情大變。」
對於田倩現在說的這段過往,我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後來呢?」我問。
「後來你就真的退了學回去了,你還給我發喜帖,我氣得直接把你拉黑。」
她摸着下巴。
「就在我以爲我再也見不到你的時候,你又出現了。」
田倩見我的表情就像在聽別人的故事一樣,也覺得很神奇。
「我記得應該是我剛上班沒多久,我坐地鐵的時候碰到了你,你大着肚子拎着一個大行李箱,一隻手抓着扶手搖搖晃晃。」
「你頭髮凌亂,臉色蠟黃,表情疲憊,整個人都帶着蒼老感,我以爲我看錯了,走近看了看,確實是你。」
「你見到我也表現得很驚喜,只是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我到底還是沒狠下心直接走,幫你提着行李箱,跟着你下了車,我們走到一家路邊小店坐下來聊了一會。」
「你告訴我,你跟趙強在村裏結婚後,婆婆就留你在老家幹農活,你白天做完農活,晚上還要伺候一家子喫喝,根本沒有自己的時間,趙強本想着繼續回城裏打工,可是懶惰讓他一拖再拖,就拖到了年底,後來你受不了了,就跟着趙強一起來城裏找活幹了,而那時的你剛下班,行李箱裏裝着的是從公司裏帶出來的廢紙跟瓶子,爲的就是賣點錢補貼家用。」
「啊?」
我發出驚呼,這樣的日子過得未免也太慘了吧,我實在想象不到我能把日子過成這樣。
「你說,」我抓住她話裏的疑點,「我當時已經挺着大肚子了?那我豈不是還有個孩子!」
我的媽呀,喜當娘。
田倩無語地瞥了我一眼,「沒有,你沒有孩子。」
「那我.....」
「還能怎樣了,流了唄,你挺着肚子日夜上班,根本沒有多少休息時間,勞累過度流了,那個時候你因爲流產要休息被公司惡意辭退,沒了收入來源,還找我借錢來着。」
我難以置信。
這是什麼人間疾苦的元素都集合在我身上了唄!
「我工作這麼勤奮不至於這點錢都沒有吧?」
田倩白了我一眼,「誰曉得呢,你的腦回路從放棄研究生入學開始就跟常人不一樣了。」
她思忖了會,補充道,「好像是寄回去老家蓋房子來着了吧,我當時聽了一耳朵,也沒具體問,我知道這個話題我問下去只能把自己氣死。」
還真別說,我自己聽了也都想給自己兩巴掌清醒一下。
「反正吧,接下來見你都是找我借錢,我也不稀得聽你家那點破事,也就沒問,所以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我也不知道了。」
我抿了抿嘴。
所以,自從我放棄了研究生入學機會之後,我的生活就開啓了地獄模式。
一降再降,挑戰苦難的底線。
7.
聽完了所有的故事,我的腦子就跟漿糊一樣昏昏沉沉。
回到家仰面躺在沙發上,原本只是想休息一會,沒想到眼睛一閉就睡了過去。
「砰——鐺——」
一聲巨響乍然在我耳邊響起。
我嚇得整個人從沙發上彈坐起來,心臟砰砰砰跳個不停,冷汗虛浮。
待我看清眼前的景象,我才長舒一口氣。
「媽,你這是在幹嘛。」
婆婆左手拿着一個擀麪的棒槌,右手拿着一個臉盆,想必剛纔的巨響就是她製造出來的。
她見我醒了,重重地把臉盆摔在衛生間的地上,出來冷臉道。
「誰家都有個好兒媳,可是我家家門不幸,娶了個懶惰鬼,」她指着窗外的天,「外面天都黑了也不知道給老公做頓熱飯,只知道躺着睡覺,以前念在你懷孕可以不幹活,現在孩子都沒了還想當少奶奶吶,先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命。」
她的話句句刺耳,字字難聽,聽得我眉頭一緊。
婆婆能這樣肆無忌憚地奚落欺侮「我」應該不是第一次了,都形成常態化了。
我站起身,她可能以爲我要去廚房了,開始點菜。
「把冰箱裏的剩菜熱起來我們自己喫了,再炒兩個新鮮的菜給你老公下酒就夠了。」
「嗯,好,」我隨口應道,「媽,我不餓,你就不要做我的飯了。」
說罷,我就轉身往臥室走,把門一鎖。
世界清淨了。
8.
我站在光德大廈樓下。
仰頭看着原本我應該所在的位置——15樓。
我邁着大步走進去,看着熟悉的保安面孔,打招呼的話脫口而出。
「早啊,老尚。」
然而我沒等到那句標準的「早上好,譚總」。
等來的卻是——
「你是哪位?你找哪位?你怎麼知道我姓尚?」
三連問。
我張了張嘴,最後還是訕笑着說。
「我是來面試的,約了人事了,讓我在這裏等。」
「噢,那你就坐着等吧,」
老尚打量了我幾眼,轉過身自言自語,「面試就面試,怎麼還打聽我姓什麼啊,套近乎套錯人了吧這孩子.....」
我:「......」
老尚這自言自語的毛病還.....
怪讓人感覺親切的。
「你是譚夢小姐吧?」
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抬頭,露出微笑。
人事部的小姚,以前沒見過幾次面,這一次見她卻覺得她格外熟悉。
「是我。」
「好的,請跟我來這邊面試。」
我跟着她一路暢通,來到了12樓。
「譚小姐,這些資料麻煩你填一下,由於你面試的是主管位置,我需要叫我的領導過來一同面試你,請稍等。」
我拿起筆,自然地填上了信息。
5分鐘後,會議室的門開了,進來了兩個人。
其中一個是小姚,另一個.....
是小鄭。
我激動地站了起來,熱情地上去想擁抱他。
他嚇了一跳,後退一步。
轉頭對着小姚說,「你確定面試者的精神狀況是正常的嗎?」
「呃.....」小姚面露難色,上前拉過我,小聲道,「譚小姐,就算我們鄭總再好看,你也不能生撲吧,假如你面試通過了,有的是時間!」
我回過神。
現在的我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罷了。
可是我不一樣,我有着跟他們想處的所有記憶。
小鄭,我一手提拔起來的人事經理,自實習就在我手底下工作,跟了我這麼些年,我早就把他當弟弟看了。
「嗯,沒什麼問題,我們現在開始面試。」
我坐在他們倆個對面,雙手放在膝蓋上,老老實實地面試。
「譚小姐,你在簡歷上寫着有多項大型項目的管理運營經驗,可否說說具體是在哪家公司,做些什麼呢?」
「我曾經在......」
話一說出口我就頓住了,我就在一家公司工作了10年,而這家公司.....
就是你們所在的公司啊。
我抿了抿脣,「曾經在....在外省與你們公司同規模的公司裏。」
「那你方便寫一下公司的名字嗎,我們對於入職者有一定的背調要求,可能會需要前公司提供一些評價等信息。」
背調,這不是完了嗎?
「不方便。」
「譚小姐,」小鄭看着我的簡歷,頭也沒抬地問,「你這裏寫着學歷是研究生畢業,可是據我們調查,這所學校的研究生里根本沒有你,是哪裏出了問題嗎?」
「我....我收到通知書了但是因爲一些個人原因放棄入學了。」
「嗯,好的,謝謝,」小鄭客氣地說,「我們的面試就到這裏吧,後續有情況姚小姐會通知你的。」
說完,轉身出去。
我整個人頹坐在椅子上,這就是失敗的信號。
「譚小姐,我送你出去吧。」
「等下,」我看着她,「我不面試主管了,我要面試清潔工。」
小姚疑惑地看着我,「你確定?」
我兩眼放光,點了點頭。
她想了想,「清潔工不需要面試,我們的打掃阿姨最近正好回家收租去了,只是你.....」
「你一開始面試主管,現在面試清潔工,落差這麼大.....」
「沒事,」我說,「我只是突然認清自己的定位了。」
小姚當場拍板。
「那行,以後12-15樓的衛生由你承包了。」
9.
「你最近天天往外跑算幾個意思啊?」
當我夜歸回來,打開客廳的燈,發現趙強靜靜地坐在沙發上。
着實又嚇了我一跳。
我把新買來的東西放在地上,換上拖鞋。
「我要上班了。」
「上班?哪個公司瞎了眼請你去喝茶?」
趙強壓根不信。
一個畢業後就做了家庭主婦的人,與外面的世界隔絕了這麼久,怎麼還可能有公司要呢?
「光德集團。」
「哈,」他假笑兩聲,「還光德集團,你看看你,除了子宮還有點用以外,還有什麼是有用的。」
我真是跟他話不投機半句多,「你信不信隨便你,只是通知你,明天開始我就上班了,自己的溫飽自己解決,這麼大的人了,我相信你也餓不死的。」
「你最近很不對勁。」
趙強從沙發上站起來,居高臨下地打量着我,「你是不是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了?」
我不懂他的腦回路,也不想跟他多廢話,拎着東西徑直進了房間。
10.
雖然不是第一次踏進光德集團,但是心依舊砰砰直跳,擾亂我思緒。
我從員工電梯上了15樓。
從工具間裏拿了工具,輕車熟路地來到了一間辦公室前。
敲了敲門,輕聲道,「你好,我來打掃。」
「進來吧。」
一把熟悉的聲音傳到我的耳朵裏,我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
孟言之!我終於可以再見到你了!
我去過我們的房子裏找過他,可是敲門發現住戶根本不是他,也不認識他。
我恍然發現,在這個世界裏,我跟他根本沒有交集,又何曾來的房子呢?
除了孟言之的聯繫方式,我沒有他的任何消息。
所以.....
我只能從公司入手。
推開門,他身材筆挺地站在落地窗前端着一杯咖啡細細品味。
我定住了,雙腿根本動不了。
他沐浴在陽光下,宛如泡影一般,我多怕自己走過去,打破了這場美夢。
似乎是感受到我的注視,他轉過身,眨了眨眼。
「有什麼問題嗎?」
我回過神來,「沒有沒有。」
趕緊拿起吸塵器在地毯上吸塵。
吸塵器運作時發出的聲音吵得人腦殼疼。
關掉後,耳根瞬間清淨。
孟言之坐在辦公桌前開始處理公事,埋頭在文件堆裏。
「那個.....孟總.....「
他頭也沒抬,「有事嗎?」
「你...你真的不認識我嗎?」
我直起身,滿臉期待地看着他。
雖然我心中早就知曉答案,但就是不死心,想聽他親口說。
他抬頭掃了我一眼。
「不認識。」
我心頭一酸,滿滿的失落,早就做好的心理防線在這一瞬間統統被瓦解。
爲了不讓自己的行爲看起來異於常人而被趕出去,我低下頭,拿起拖把在拖地。
眼淚悄然掉落在拖把上。
無聲無息,酣暢淋漓。
11.
「孟總,喝咖啡。」
我沖泡了一杯他最喜歡的鮮奶那鐵咖啡,咖啡豆要現磨的,牛奶必須是鮮奶,這是他一貫的習慣。
他抬頭凝視了我一眼,雖然疑惑,卻也給很面子,拿起淺嘗了一下。
我滿懷期待地看着他。
他只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怎麼了?是味道不好嗎?」
不應該啊,所有東西都是我親手準備的,他以前最好這一口了。
孟言之頓了頓,開口了。
「以後倒咖啡倒水這些事還是交給我的助理來做吧,你就只需要負責辦公室裏的環境清掃。」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清潔工制服,明白了。
他有輕微的潔癖。
而我的日常工作與灰塵垃圾爲伍,他可能覺得我泡的多少也帶了點這些吧。
我點了點頭,安靜地清掃完他辦公室的區域,提着工具默默離開。
我做完所有的工作已經是下午的7點了。
拖着疲憊的身軀走到光德大廈,我抬頭仰望15樓辦公室,那裏的光滅了。
想來孟言之也回家了。
我垂下眼眸,深吸一口氣再轉過身。
居民樓裏的燈光星星點點,隱隱有幾戶人家還冒出煙火氣。
朦朧歲月,令人嚮往。
可是我呢。
我的家又在哪裏.....
第一次,我覺得自己的前途一片黑暗。
所有能走的路都被堵死。
沒有改變命運的機會,只有矇住眼走到黑的絕望。
12.
回到家。
不,那不是家,只是我暫時居住的地方。
打開門,婆婆跟趙強已經在飯桌上大快朵頤,幾盤看着並不新鮮的菜也被他們喫出了佳餚的感覺。
趙強扒拉最後幾口碗裏的飯,把青菜夾得只剩下湯汁,勺子在西紅柿蛋湯裏使勁攪和了一陣才喝了兩口。
婆婆咕隆咕隆得喝着湯,喝完重重得打了個飽嗝。
「喲,這不是女白領回來了嗎?」趙強嗤笑一聲,「快點把飯喫了把碗洗了。」
婆婆用後腦勺說話,「不幹活的人沒有挑食的權利,今天就這麼些喫的了,你把剩下的解決完把碗洗了,地拖了,我都幫你幹一天的活了。」
我看着桌上被風捲殘雲後的殘羹冷炙,不由得胸口發悶,有作嘔的衝動。
泔水也就不過如此了吧。
就是我回來餓地前胸貼後背了,看見了這樣的菜色,也是能瞬間讓我食慾消失。
「我不喫了。」
我淡淡地說。
趙強此時已經喫完飯,叼着牙籤,坐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把上衣撩起摸肚子。
「你不喫飯,活也要幹吶,你總不能讓媽一直伺候我們吧。」
他在一邊說風涼話。
「媽好不容易來趟城裏是來享福的,不是來給我們做保姆的,你別一派少奶奶的做派了,我們家可整不起這套。」
婆婆有人撐腰,腰板聽得直直的,原本想去拿掃帚掃地的手也停住了,順手就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兩個人四個眼睛就這麼一直看着我。
彷彿我不幹活就觸犯了天條似的。
「我上班已經很累了,飯是你們自己喫的,也請你們自己理好,」我說,「趙強,媽不是來伺候我的,她是來伺候你的,你別把這盆髒水往我身上潑,我受不起。」
「害,你!」他被人戳破了,惱羞成怒,「你怎麼說話呢,原本這些事都應該是你乾的,只是媽現在正好在幫你幹了,你怎麼還能說這麼沒良心的話。」
「就是啊,小譚,你怎麼能這麼說你老公呢,女人做飯洗衣服伺候男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你有什麼好計較的啦,我不都是這麼過來的。」
婆婆見縫插針地幫她兒子說話。
這兩人的觀念根深蒂固,我自知根本不能憑藉我的三兩句話就扭轉,索性也不浪費這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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