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不要去考驗人性?0

更新於 2023/04/29閱讀時間約 33 分鐘
一年前,我心血來潮,給妻子講了一個故事。
由於內容獵奇,細節又過於真實,她被嚇得魂不附體。
事後我非常後悔,無數次強調故事是編的。可她對我的信任已然崩塌,看我的眼神充滿了恐懼。
當夜她逃進洗手間,把門反鎖,報警了。
我因此鋃鐺入獄。
現梳理此事始末,如下。
我叫賀牧,今年四十二歲,因爲從小喜歡懸疑推理,現在成了一名懸疑小說家。
我和單靜結婚多年,一直相處融洽。她始終是我忠實的第一位讀者。
除了寫小說,我還有一項堅持多年的愛好,就是飼養爬寵。龜、蛙、蜥蜴,這些形態各異的小生靈令我着迷。
我在家裏專門設置了爬寵的房間,還費了一番功夫,在房間裏建造了一個大生態缸,模擬熱帶雨林的生態環境,儘量給愛寵們提供一個自然舒適的住所。
雖然我現在端着寫作的飯碗,本科其實學的生物工程,如今也算學有所用。
剛和單靜認識那會兒,她對我這一愛好頗有微詞。但她是個隨和的人,時間長了也會愛屋及烏,漸漸地也覺得這些爬寵憨態可掬。
婚後我們沒要孩子,就一起養爬寵,其樂無窮。很多時候我趕稿子,忙得不捨晝夜,還是她對寵物照顧得更多。
這晚,我結束工作,已經零點了。單靜也還沒睡。
我去爬寵屋,看到她正觀察一隻蛙。
她感慨道,「其實我以前,挺害怕這些冷血動物的。」
又隨口問我,「賀牧,你有害怕的動物嗎?」
我思考片刻,忽然一個奇特的想法劃過腦海。
「有啊。」我認真地說,「我害怕羊。」
她大惑不解,「爲什麼?羊那麼溫順。」
「因爲羊的眼睛,非常詭異。」我煞有介事道,「你是不是還不困,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夜深人靜,爬寵屋裏光線昏暗,那些蜥蜴細長的豎瞳注視着我。
「神神祕祕的。」單靜笑道,「你講吧。」
「這個故事的主人公,名叫賀牧。」
「怎麼是你自己的名字?」
「這樣有代入感。」
-故事1-
1.
我叫賀牧,從小喜歡懸疑推理,立志考警校,日後想當一名刑警。
那時我以爲,未來的人生總是一帆風順的。
意外發生在1997年的夏天,我17歲,父親送我去高考。
進考場前,父親喊住我,深深地把我看着,一陣欲言又止,最後說:「你一定會取得好成績,考上警校的。」
那時我沒察覺到父親的異常,只當作常規的勉勵,點點頭就轉身進去了。
我確實發揮得不錯。最後一門結束,我急急踏出考場,想與父親分享喜悅。
可是,父親不見了。
2.
每逢大考,父親總會在考場外等我。
他扶着自行車,兩眼切切望着門。我考完出來,擠在人流中,湧到他跟前了,他還在張望。
我喊他一聲,他忽然驚喜,猛一拍車座,「兒子,考完了啊,回家吧!」
我就跳上車後座,一路眉飛色舞,吹噓題目如何簡單;他就笑,叫我謙虛點,腳下卻蹬得更起勁,帶起陣陣涼爽的風。
父親騎車帶着我,上坡,下坡,山路,泥路。車輪不停轉,行過多年時光,前座的肩背日漸佝僂,但永遠偉岸。
——這樣一些小事,因爲成了習慣,我便視作平常,視作世間規律一般的存在。父親是沉默而堅強的後盾,我因此得以心無旁騖、一往無前。
而規律一旦打破,我只剩驚慌失措。
我在考場外左顧右盼,奔跑呼喊,向過路人描述一個普通中年男子的形象。可正因爲太普通,沒人會關注他。
我沒頭沒腦地四處找尋,心中惴惴不安。
不會有事的,他可能先回去了。
我這樣想着,然後獨自回家。可是父親也沒有提前回來。
父親失蹤了。
3.
母親說,我高考前夜,父親莫名其妙心情煩躁,兩人拌了幾句嘴。可能他是賭氣,離家出走了,過幾天冷靜了就會回來。
我感覺這理由有點奇怪,但也只能接受這個解釋。
男的出走,聽着不光彩。我們沒有聲張,暗中尋找。可是連着幾天,音訊全無。
高考,似乎真的成了重大的人生轉折點。父親在我高考結束後,人間蒸發了。
我不明白父親爲什麼要拋棄我們,回想起來沒有任何合理的徵兆。自我記事起,父親就是穩重顧家的男人,爲人老實,行事踏實,他用大多數中國父親獨有的樸素方式,默默關愛着家人,守護着家庭。
對於父愛,我從無疑慮。可父親就是這樣走了。
母親又說:「會不會去找你哥了?」
我有一個哥哥,大我五歲,天生眼睛殘疾。
我哥很早就離家打工,一去不回,杳無音訊,也如同人間蒸發一般。
會是這個原因嗎?直覺告訴我,不是。
一個月後,鄰居也察覺到了端倪,報案了。熱心鄰居還向警方描述了我父親的長相、身高、體重等。
警察登門,面色凝重,不談尋人的事,只是四處採集指紋。
轉天他們再次登門,還帶來了父親的驚天祕密。
4.
1985年,鄰省某縣山區發生了一宗滅門慘案,一家五口無一倖免。
案發現場地處偏僻,這家人又是離羣索居,因此沒有直接的目擊證人。
警方排查了社會關係,一無所獲。兇手不是仇家,只是隨機過路的外地人。這大大增加了破案難度。
警方在受害者身上和兇器上採集到了嫌疑人的指紋,通過走訪得知可疑人員的大致面貌,但仍然毫無頭緒。案子就擱置了12年。
命案必破,不破不休。一個小警察當時跟着他師傅追查此案,執念很深。十多年過去,當年那個小警察正巧調任到我們縣。我父親的失蹤案上報後,他敏感地嗅到了什麼。
警方到我家,採集了父親的指紋,拿回去比對。結果表明,和12年前滅門案嫌疑人的指紋相吻合。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我的心臟處傳來被重錘錘打的鈍響,狠狠壓着,一下又一下。
1985年,那一年我5歲。父親在外打工,回來會給我帶撥浪鼓,帶我上山玩。溫暖的大手牽着我,我竟不知那是帶血的。
我上學後,父親騎車接送我,去的路上他叫我好好學習,回的路上他誇我是好孩子。那一路乘風、歡聲笑語的一幕幕,變晦暗,變黑白,直至四分五裂。
讓我天然信任的偉岸身影,一夕間坍塌;曾擁有的深沉父愛,也如同虛幻泡影。
世界碎裂又重整,隆隆鈍響突然消散,只剩下冰冷的一句話——
父親是個殺人犯。
5.
父親殺了一家五口,逃走了。他面不改色地回到妻兒身邊,繼續平靜的生活。
他僞裝得很好,所以母親和我就這樣,莫名其妙成了殺人犯的家人。
而後在我17歲這一年,他一聲不吭地,又逃走了。
這對我們不止是情感上的重挫,還有實質性的打擊。
直系親屬犯重案,影響很嚴重,我的警察夢想因此破滅。
後來我沒考警校,上了一所常規的理工類大學,學了生物工程專業。隨後學習、畢業、工作,按部就班,泯然於衆人。
父親於1997年失蹤後,再也沒有出現過。滅門案也遲遲不破。
案子的熱度隨時間而降,但警方不會放棄。父親被列爲在逃人員,立案通緝。
我家已然支離破碎。母親在我大學畢業後生病過世,我哥仍然在外多年不回,我搬到了現在所在的城市,老家空置。
畢業後,我在微生物研究所工作了幾年,日常生活很單調,除了寫小說,就是養爬寵。2009年,我遇到了真愛,單靜。我們結婚了,日子平淡地繼續着。
直到2011年,警方在家鄉山區的一條荒僻河谷中,發現了一具白骨。
6.
根據本地氣候和屍體腐化程度推算,此人大約在10-15年前死亡,也就是1996-2001年左右,與父親1997年失蹤的時間點,對得上。
根據骨齡推算,此人死亡時年齡在30-40歲,與父親失蹤時的年齡(40歲),也對得上。
屍體徹底白骨化,指紋自然派不上用場。但如今的刑偵技術還有一大利器,就是DNA檢測。
1985年發生了滅門案,那時技術落後,警方只獲取了疑犯的指紋。
1997年父親失蹤,警方比對父親的指紋,確認1985年的滅門案是父親所爲;但DNA技術仍然落後,採集生物樣本只能保存血樣、檢驗血型,無法進行DNA檢測。
所以當時警方沒能獲取父親的DNA,只採集了我的血樣入庫保存。
2011年發現山下白骨,跨越了十幾年的時間,DNA技術漸趨成熟。警方提取了白骨的DNA進行檢測比對,結果表明那具白骨與我是父子關係。
前前後後,花費了數十年時間,好在有賴於技術的進步,還是有了說服力更強的證明。
山下白骨正是我失蹤多年的父親。警方很快通知到我。
時隔多年,我仍然記得父親送我去高考的那天,穿的什麼衣服。是一件條紋汗衫。如今白骨上纏繞着衣物的殘片,同樣的花紋隱約可辨。
通緝犯死亡,不再追究刑事責任。滅門案就此了結,我揹負的父輩陰影也終於翻篇。
翻篇了就沒必要再講,所以我一直沒有告訴妻子單靜。
講到這裏,我問單靜:「這個故事怎麼樣?」
單靜難掩驚愕,只問:「這是真的嗎?」
「別管是真是假。」
單靜卻很執着:「我對你的過去了解不深。我只知道你是單親家庭,跟着母親,父親早年失蹤,母親後來也過世了。我知道這些過往是你心中的隱痛,所以我從來不會主動探究。
「可今天,你主動向我講述這麼一個故事:主角也叫賀牧,也是父親早年失蹤,母親後來過世,大學學的也是生物工程,後來寫小說、養爬寵,09年和單靜——也就是我——結婚……所以這確實就是你自己的故事吧?」
「這是爲了更有代入感,增加你的閱讀體驗。」我解釋道,「不要在意真假,回到故事本身,說說你的感想吧。」
單靜狐疑地審視我,最終還是選擇相信。
她想了想,說:「你說你害怕羊,然後講了這個故事。但好像這個故事和羊沒什麼關係。
「還有一個細節問題。故事中的父親失蹤後,母子找了一個月,都不報案,最後還是鄰居報的案,感覺有點奇怪。四五天還說得過去,一個月,心太大了吧,好像並不是真的擔心父親?
「內容本身挺曲折,但故事過於平鋪直敘。就是父親曾是殺人犯,然後失蹤了,最後找到了他的屍體,破案了。」
「你說得沒錯。」我頓了頓道,「故事還沒有結束。剛剛講述的只是明線,接下來是暗線。」
「父親其實沒死。」
-暗線-
1.
我從小喜歡懸疑推理,曾夢想着考入警校,當一名刑警。
1997年,我17歲,參加高考。停筆的那一刻,是我最接近夢想的時候。
可是意外突至。
直系親屬嚴重犯罪,我是當不了警察的。所以父親對我說:「兒子,我必須去死。」
2.
其實高考結束後的第二天,我就找到父親了。
我家在山區,周圍有着綿延不盡的山脈。從小父親就帶我爬山,帶我研究山上的植物,給我抓蜥蜴和蛙之類的小動物。所以我飼養爬寵的愛好,是有跡可循的。
我們還專門開闢了一條,獨屬於我們父子的上山之路,驚險刺激,也很有趣。
冥冥之中似有預感,我焦急地找了父親兩天,一籌莫展,又忽然福至心靈,想到了那條山路。
我趕忙沿着路上山,果然在懸崖邊尋到了父親。
把我送進考場後,他就獨自來到這裏,不喫不喝枯坐了一天。他想尋死,但也害怕。
我不解,哭着問他:「爲什麼啊,爸爸?」
父親也哭了。他將深埋心底多年的祕密,告訴了我。
3.
我出生後不久,父親就外出打工了,過年纔回來。
1985年,父親返鄉途中,汽車拋錨,有一段路靠自己走。夜晚,他借宿於一戶人家。
因爲身上揣着不少錢,他晚上睡覺格外謹慎。到了半夜,果然聽見有人摸進了自己房間,是這家男主人。
父親怒從心起,與那人扭打在一起。男主人直接掏出一把刀,鐵了心要劫過路人的財。
父親心裏發慌,越慌,手下越狠,反而奪過刀殺了男主人。
死了人,父親更緊張了,害怕被其他人告發,氣血上湧,於是腦袋就混了,眼睛就紅了。
等到他喘着粗氣反應過來,這一家五口都被他殺死了,婦女小孩都沒能倖免。
父親自知犯罪,連夜逃走。案發地在隔壁省,離家還有些距離,他翻過兩座山,心情逐漸平復下來。上了公路,又搭上一輛車,這纔回到家。
那之後,父親沒再出去打工,一直在家務農。
4.
母親性格隨和,從不探究男人在外的事,永遠相信自己的丈夫。
「殺人」這種可怕的詞彙,離我們過於遙遠。我們從不曾想就在身旁,也從未察覺任何端倪。
在我們眼中,父親就是個實打實的好男人,重視親情,愛妻愛子,全心全意呵護家庭。
可是父親的心理負擔,卻日益加重。
我從小聰明,成績優異,父親一直以我爲驕傲。隨着我一天天長大,父親越來越擔心自己會成爲我的拖累。
因爲我有成爲警察的遠大志向,而他有殺過人的隱衷。
時間轉眼過去,到了1997年,鄰市發生了連環殺人案,社會影響惡劣。當地警方開展大規模摸查工作,提取和篩查了當地十幾萬男性的指紋。
鄰市排查完如果找不到,很可能就會查到我們這裏,也很可能順便揪出12年前另一積案的嫌犯。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父親知道自己遲早會暴露。如果他不趁靴子落地前自我了結,我就會背上殺人犯兒子的名諱。
所以同年我高考,我邁步踏上廣闊的新徵程之時,父親的路也走到了盡頭。
5.
父親將原委和盤托出。
我不知道他講述的細節是否是真實的,不知道他是否美化過自己的殺人動機。講出這些過往的父親,讓我不敢再全心全意去信任。
但總之,不論是那家人想劫他的財,抑或是他一時衝動入室搶劫,他都殺了人。
我沉默良久,很快冷靜下來,「爸爸,你先到我這裏來。」
他站在懸崖邊,掩面哭泣,用力搖頭。哪知腳下土地鬆動,他沒站穩,仰面就要往後倒。
父親瞳孔驟縮,手臂亂舞,我的心跳頓時漏掉一拍。
我一個箭步衝上去,及時拽住了他,將他拉離了懸崖邊。
山石泥土墜下崖去,聽不見響,只有山風呼嘯。父親大口喘氣,神色恍惚。
所幸有驚無險。
我知道父親怕死。理智上他想自我了斷,但真正事到臨頭,他無法如想象中那麼從容。
我拉着父親的手,說:「爸爸,這裏太高了,我們往下走走,你看看有多高。」
父親被我牽着,沒有拒絕。於是我們繞到旁邊,朝着河谷的方向,慢慢往下去。
下山路險,未經開闢,我們磕磕絆絆走了兩個小時,才踏上最下方的河谷平地。
正上方即是之前的懸崖,又高又遠,掩映在山壁上層疊的植物中,只剩一個尖。
我仰頭看着,「這麼高,如果跳下來,很疼的。」
父親說:「我也沒有辦法啊。」
天已黃昏,滿天霞光。風穿谷而過,簌簌作響,也有些冷。
這時,我感到一種沉靜而可怕的視線。
四下去找,發現不遠處有一隻羊,正看着我們。那麼安靜地看着,像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我頓時渾身打顫。
6.
我害怕羊,是因爲它的眼睛。
這是我的童年陰影。從小我就被羊眼注視的恐怖感,深深折磨。
多數動物都是圓形瞳孔,或者豎瞳,看得出情緒,可供探究。
而羊是橫瞳,這樣的眼睛就是一種謎,完全不可捉摸。既不可愛,也不兇狠,沒有感情,顯得異常詭異。
一隻羊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着你,你不知道它在想什麼。和它對視久了,它還是一樣沉靜,但人是會失控的。
明明是那麼溫順脆弱的動物,卻好像擁有某種操控人心的力量,會誘導人去做些什麼,尤其是,誘導人去殺了它。
這似乎是冥冥中的安排。
我收回目光,展臂擁抱父親,聲音堅定,「爸爸,你殺過人,但我不害怕,也不恨你。
「你永遠都不會成爲我的負累。也許別人看你是惡魔,可對我來說,你只是父親,是最好的父親。
「我想當警察,這並不意味着我就有很強的正義感,我只是喜歡懸疑推理而已。這個愛好可以分出兩條路,一條向善,一條向惡,即便不當警察,我也不會無路可走。
「我深愛的父親如果是罪犯,我就會毫不留戀地放棄原先的選擇,堅定不移地站在他身旁。」
我知道自己不正確,也知道那是血淋淋的五條人命,但我無法做到大義滅親。我懷有私心,確實不配當警察。
說完那番話,我不等父親應答,俯身撿了塊石頭,朝那頭羊去。
那頭羊,用那雙詭異的橫瞳,靜靜地看着我接近,靜靜地看着我舉起石頭。它紋絲未動。
我一下一下,將羊砸死。
歸巢的鳥從林中驚起,撲騰着翅膀四散而去;鮮血四濺,襯着落日緋紅的餘暉,在河水中融爲一色。
父親錯愕地看着我實施暴行,他不明白我在幹什麼,但也如有神助一般,過來幫我。
我們一人抓着羊的前腳,一人抓着後腳,合力抬起羊的屍體,扔進靠近山壁的隱祕樹叢之中。
做完這一切,我深深地看着父親,一字一句地說:「宗教中的獻祭,以羊代替,稱之爲『替罪羊』。」
「爸爸,你犯下的罪,由它替你償還。現在你已經死了,我們可以回家了。」
這是掩耳盜鈴一般的心理暗示,自欺欺人,但是有用。
父親得到了些許安慰,發了一會愣,心中仍有不安,「以後早晚……」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船到橋頭自然直。」我篤定地說,「爸爸,相信我,我們都會好好的。」
天色漸暗,我拉着父親的手上山,沿着原路返回。
從小到大,父親帶我爬過很多次山,他總是拉着我的手,走在前面開路。
這一次,我想走在他前面。
7.
母親得知父親的舊事,比我要早。她同樣深愛着父親,可對父親的選擇無能爲力。
前兩日,她忍着傷心,瞞着我,看我急得到處亂找,卻有口難言。今晚再次見到父親,母親當即泣不成聲。
經歷過一場虛驚的生離死別,當夜我們一家三口抱頭痛哭。
從次日起,父親成了家中的幽靈,再也不能見光。即便他的罪行暫時沒有暴露,我們也得提前銷掉他的存在,以防萬一。
這不算最好的辦法,但也是合適的辦法。我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和母親花了近一個月時間,一點點清理掉父親的東西,並且有意無意地散播風聲,營造出一種父親帶着行李離家出走的表象。
平時看多了破案故事,我對指紋技術有一定了解。所以我特意將家中各處可能留下父親指紋的地方,仔細擦拭乾淨。
家中不來人時,父親可以戴着手套在家活動;如果來人,就要藏進地窖。這對喜歡戶外活動的父親來說是一種折磨。但他可以忍受。
只是萬萬沒想到,正義的審判會來得那麼快。
一個月後,熱心的鄰居「替我們」報了警,並且警察也產生了懷疑。
我擦指紋擦得仔細,但警察比我更加仔細。他們在門框上方,發現了一枚父親遺留的指紋。
於是靴子落地了。
8.
警方第二次來時,採集了我的血樣。此後他們盯上了我家,以備失蹤的父親去而復歸。
尤其是一名盧姓警察,對案子很上心,當年正是他經手了滅門案,如今又恰好調到我們這裏。
我家在山村裏,羣山環抱,山高路遠,警方無法時刻關注,只能每隔一段時間前來走訪。
我和母親演技了得,從警察告知真相時的震驚、難以置信,到之後每次走訪我們的痛恨、不知情,都表現得很到位。
此外,我們有意暗示警方,父親失蹤前行爲異常,曾撂下過決絕的狠話,當時沒在意,後來回想,應當是父親怕牽連我們,不會再回來了。
警察不來時,我們同樣小心謹慎。我家出了殺人犯,鄰居與我們的來往變少了,也沒察覺到任何破綻。因此警察走訪鄰居,能得到的信息也只是父親走了,沒回來過。
漸漸地,警方也認定父親回來的可能性不大,前來走訪的頻率越來越低。他們想不到,父親始終都在家裏。
2001年,我大學畢業,母親生病過世。我回家鄉,給母親辦了葬禮。
父親失去母親的庇護,不能再藏在老家。整整四年,父親也藏夠了。
葬禮過後,我暗中將父親接進城,找了個小診所,給父親做了整容手術。
手術很成功,父親恢復得也很快。新面孔並非面目全非,起碼能讓父親在陽光下行走。
在診所門口,我將電話和地址寫在紙條上,遞給父親,告訴他,以防萬一,我們不能一起生活。
於是我們就在清晨的霧氣中分別了。
9.
2001年,是新世紀伊始。父親和我,在同一個城市,各自開始新生活。
我大學專業是生物工程,畢業後在研究所工作了多年,每天盯着顯微鏡,和各種微生物打交道;
父親冒用一個死亡工友的身份,進了一家冶金廠,工作會接觸到強酸,他利用崗位之便,習慣性腐蝕指紋。
我們用虛假的名字書信往來,信看過便燒掉。
考慮到盧警察仍然會時不時找我,我們很快放棄了常規的信件來往,轉用更不易察覺的方式交換信息。
比如選定一家麪館的固定座位,父親上午去喫麪,並在座位下藏信;我下午去喫麪,收信。
我們偶爾約着去爬山,到了地方,遠遠對視一眼,便一同上山。我不能像小時候一樣拉着父親的手,只能保持一個陌生人的距離。
生活就這樣,持續了幾年。
2007年,出了些意外。我在登山途中,再次感受到沉靜而可怕的視線。
羊的視線。
我壓抑着內心的恐懼,回頭去看。人頭攢動,我沒有看見羊,而是看見了便衣的盧警官,他在跟蹤我。
發現這一點後,我不動聲色地繼續走,逐漸偏離原定的方向,進一步拉開與父親本就不小的距離。
盧警察沒有察覺到異常,有驚無險。
可是,我們不能永遠這樣小心翼翼。父親當年說得對,這不是長久之計。
父親整了容,但仔細看,仍能看出過去的長相;他腐蝕指紋,但指紋還會再長;即便指紋可以磨滅,DNA也是永恆的標記。
早在1997年父親失蹤,我的DNA就在警察手中了。
我始終明白,如果不結案,過去的永遠不會過去。
10.
2009年,我和單靜結婚。婚後不久,我帶單靜去爬山,好讓父親看看。當然單靜不知實情。
在隨後的書信中,父親說,雖然只能遠遠地看,但也看得出,單靜是像我母親一樣溫柔的人。
他告訴我,他對兒媳婦很滿意,心裏高興,還特地多喫了一碗麪。
我看着那封信發笑,笑到淚流滿面,點了打火機燒掉。
請繼續耐心等待吧,爸爸。
就快了。
11.
2011年,陳年舊事終於翻篇,盧警官不再找我了。
喜歡懸疑推理的人,並不只有向善、向惡兩條路,還有第三條居中的路。我轉行做了一名懸疑作家。
再次相約爬山,我們隔着人羣遠遠相望,隨後我徑直向父親走去。
父親假裝看別處,偶爾聚焦在我身上。當我走得足夠近,已經不再是陌生人的距離之時,父親慌了,皺着眉使眼色,轉身要走。
我上前去,拉住父親,對他說:「爸爸,案子太久遠了,警察跟我說,他們不查了。」
「什麼?」
「都過去了,我們現在可以像從前一樣。」
2001年,我和父親在整容診所門口分別。此後過去了整整十年,直到現在,我們才能以這樣近的距離相見。
父親54歲了,頭髮白了一半,皺紋深刻。因爲腐蝕指紋的習慣,一雙手斑駁粗糙,更顯蒼老。
這十年是如此漫長,在此刻卻又好像按下了快進鍵。印象中的父親明明是中年,可又轉瞬遲暮了。
我擁抱父親,哽咽道:「都過去了,爸爸。以後你不必再擔驚受怕,我們可以光明正大地見面。」
那一天,我攙着父親,一起上山。如此相攜,已是久違了。
12.
我和父親以登山好友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見面,人前不會父子相稱,也不打算生活在一起。因爲時隔多年,我們都有了各自的生活。
父親換了一份看書店的工作,並因此結識了愛看書的王阿姨。兩人在一起了,沒有結婚,只是相伴。
王阿姨有一個25歲的女兒,父親待她好,她也孝順父親。
就這樣,又過了十年。
2021年夏天,父親突發心梗,過世了,享年64歲。王阿姨的女兒爲他舉辦了葬禮,我以父親的登山朋友的身份出席。父親的骨灰按其生前遺願,灑在了山頂。
有時候想想,最困難的時候都過去了,父親該多過幾年好日子,纔好啊。可是那一天,我和父親爬上山頂,父親說:「我已經苟且偷生好多年了,我本該死在1997年的夏天。」
那一天,我告訴父親,那案子太久遠了,警察放棄了。父親就信了我。
他不知道的是,已經立案通緝的逃犯,警察永遠不會放棄追捕。
警察不查了,是因爲結案了。
講到這裏,我看着爬寵屋的某個角落發愣,沒有繼續。
單靜看着我,不發一語。
我問她:「你有什麼感想?」
單靜目光閃爍,「我感覺,這是真的。」
「不要再糾結於真假了。」
「我不知道,我從來不知道這些事。」單靜閉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你說這只是故事,是假的。可是結婚後不久,你真的帶我爬過山,我不知道那天是見了你父親。有一段時間,你確實經常去一家麪館喫麪,你也會定期一個人去爬山……這所有的細節都對上了,我相信這一切就是真的。」
單靜捂着臉,肩膀顫抖。
「這是小說。」我上前摟住她,輕聲哄,「我只是把我人生的一些空白,填補上戲劇性的情節,這是爲了更有代入感。——既然你這麼在意,那我就不講了吧,省得你多心……」
「不行,你繼續講。」她擦乾眼淚,推開我,眼神很冷,「明線裏還有很多東西,在暗線中沒有圓回來。你告訴我,爲什麼會結案?警察發現的屍骨是怎麼回事,是那隻羊嗎?
「警察怎麼可能分辨不出一具白骨是人還是羊?什麼『替罪羊』,不過是宗教神話罷了。你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看着她蒼白的臉色,有些猶豫,「真的要講嗎?我怕你承受不了。」
「你必須講。」
-真相-
1.
剛纔講述的故事中,有一些內容,我只是一帶而過。而接下來,他就是主角了。
我之前提到,我有一個哥哥,大我五歲,他出生於1975年,我出生於1980年。
所以最開始,我們家是四口人,父母,我哥,還有我。
我害怕羊的眼睛,因爲羊是橫瞳,沉靜而詭異,看不出情緒,捉摸不透。前面我也提到過,我從小就被羊眼注視的恐怖感所折磨。
但是我家並沒有養羊。
我害怕的,是我哥。
2.
我哥眼睛殘疾,先天虹膜缺損,導致他的瞳孔不是圓形,而是羊一樣的橫瞳,讓我深深恐懼。
我從小身體健康,長相周正,頭腦靈光,父母幾乎把所有的愛都給了我。
和我正相反,我那哥哥長相詭異,性子溫吞話很少,腦子也笨。父母一開始對他也好,時間長了,母親就開始害怕他。
他用那雙眼睛,靜靜地盯着人看,問他也不答話,只是靜靜地看,沒人能受得了。
村裏人避他不及,甚至忌諱提起他。村上有個信基督的爺爺,他說在西方,山羊是不祥之物,是惡魔的化身,要誘導人做壞事的。我哥就是惡魔。
全村人都排擠我哥,父母也受到了影響。父親後來告訴我,他潛意識裏曾爲自己開脫,認爲自己1985年殺人,正是因爲這不詳的孩子誘導的。
信基督的爺爺這麼一說,父親就好像抓住了一根寄託的稻草,從此對哥哥沒有好臉色。
哥哥自知不招人待見,於是早早輟學,離家打工。很快,村裏人都忘了有這麼一號人物,不如說,不好的東西,大家根本不想記得。
哥哥一去不回,再無音訊。警察來訪,也不知道我哥的存在。
直到2001年母親過世後,他纔回來了一次。
3.
母親葬禮那幾天,來家奔喪的人多,盧警察也來弔唁。
所以父親只能待在地窖。我每天掩人耳目,下去給他送飯。
葬禮結束後,保險起見,父親仍然要在地窖多呆幾天。
那天,我仍然是下地窖送飯。
光線昏暗,一片寂靜。
忽然間,我再次感受到那種沉靜而可怕的視線。
轉頭一看,我哥就站在我身後,面無表情地看着我。
我被嚇得幾欲昏厥,父親也很喫驚。
我們根本沒想到,哥哥還會回來,他已經走了很多年了。
當天夜裏,我們父子三人圍坐在桌旁,氣氛尷尬而凝滯。
「好久不回來,有點想你們。」哥哥戴着一副茶色眼鏡,以掩蓋眼睛的殘疾,「沒想到,沒能見到媽媽最後一面。」
「不過,」他摘下眼鏡,那雙漆黑的橫瞳一瞬不瞬地注視我,「爸爸是怎麼回事?」
我沉默不語。
「爲什麼爸爸要躲在地窖?爲什麼叫我不要告訴別人,我見過爸爸?」
我躲避他的目光,只說:「……總之,這是爲了保護爸爸。」
「可是,」哥哥的表情仍然是溫馴無害的,卻緩緩吐出可怕的字眼,「殺人不該償命嗎?」
哥哥已經聽聞了傳言。我們只好把來龍去脈告訴他,並希望他保守祕密。
可他用那雙捉摸不透的羊眼,就那樣靜靜地看着我們,什麼也不說。
次日,哥哥和我交換了聯繫方式,離開了。我原本想過幾日再帶父親離開,但因爲心中不安,提早行動了。
後面的事,就是我帶着父親進城整容,然後分別,此後書信往來,偶爾爬山。
直到2007年,我哥忽然又聯繫上我。
4.
2007年,我哥來我家,住了兩週。
他追問父親在哪兒,我告訴他父親走了,我也很多年不見他了。
那幾天,我看父親的信都得在公共廁所偷看,出來爬山也拒絕哥哥跟隨。我不停地暗示他,儘快離開我家。
一方面我不想讓他知道父親的下落,另一方面也不想和哥哥有牽扯,因爲警察時不時會找我,我害怕他告訴警察真相。說到底,我就是無法信任他。
當然還有個原因,他有一雙讓我恐懼的眼睛,他讓人捉摸不透。
那一天,登山途中,我再次感受到了可怕的羊的視線,於是回頭去看。
我看見了盧警官,以及在盧警察身後的,我哥。
他就用那雙羊眼冷冰冰地看着我。
盧警察沒有發現我父親的蹤跡,但是我哥發現了。
他倆一前一後,跟在我後頭。我哥知道盧警察的存在,他沒有告發,可又像隨時會告發。
晚上回到家,我在爬寵房裏給寵物餵食,他跟進來,再次說出那句話,「殺人不該償命嗎?」
5.
那時我忽然在想,哥哥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他爲什麼長得像羊,爲什麼離家多年又要出現,爲什麼總說「殺人不該償命嗎?」
似乎有什麼逃脫不開的宿命,暗藏其中。
父親整了容,但仔細看仍能看出過去的長相;他腐蝕指紋,但指紋還會再長;即便指紋可以磨滅,還有DNA是永恆的標記。
早在1997年父親失蹤,我的DNA就已經在警察手中了。
如果不結案,過去的永遠不會過去。
猛然間,我想明白了一切,我明白了哥哥存在的意義,也想到了一勞永逸的辦法。
是啊,殺人不該償命嗎?償一隻羊的命,怎麼夠呢。
哥哥用那雙捉摸不透的羊的眼睛,靜靜地看着我,不聲不響間,有誘導人失控的力量。
他誘導我,去拿上一根繩子,走向他。
誘導我,用那根繩子,纏上他的脖頸。
哥哥,不是什麼惡魔的化身,他是第二隻替罪羊。
6.
我大學專業是生物工程。要知道,很多法醫原先也是這個專業。
2007年,我在家殺死了我親哥。隨後藉故向父親要來以前的舊衣服,穿在哥哥的屍體上。
我決定用幾年時間,僞造出一具合乎情理的、父親的屍體。
合乎情理,主要有三點。
第一點,是年齡。
屍體已經白骨化的情況下,只能依據骨齡來判斷死亡時的年齡。未成年人骨骼尚在發育,檢測骨齡較爲準確;而成年人骨骼發育完全,檢測骨齡存在一定誤差,只能估算出大概的年齡範圍。
1997年,父親失蹤時,是40歲;我哥1975年出生,2007年死亡時是32歲。與父親相差8歲。
後來經警方鑑定,肱骨骨髓腔到達外科頸,不到骨骺線。警方判定白骨死亡時的年齡大約在30-40歲,與父親失蹤時的年齡對得上。
第二點,是屍體腐化程度。
爬寵房裏有一個巨大的生態缸,原本只是爲了飼養爬寵而建設。我把哥哥的屍體,埋進了生態缸的泥土裏。同時注意通風透氣。
我定居的城市離老家不遠,這一片是溫帶季風氣候。一具屍體在這個地域腐化的速度,是相對緩慢的。
而生態缸模擬的,是熱帶雨林,這一人造生態系統已經平穩運行了兩年。屍體在熱帶雨林環境下,腐化的速度很快,所以我可以通過人工調節溫度、溼度、微生物,來製造時間流逝的假象。僅僅花了兩個多月,屍體就白骨化了,屍臭消散。
爲了讓最終呈現出來的時間合理,腐化速度需要嚴格控制,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我不可能憑空調節溫度和溼度,需要有一個參照物。所以1997年,那具被我砸死的羊的屍體,就派上了用場。
假如1997年,死的真的是我父親,而不是那頭羊,那麼到如今,父親屍骨的腐化程度就和那隻羊差不多。所以第一隻替罪羊的屍骨可以作爲參照。
2007年開始,我每隔三個月回一趟老家,明面上是收拾老屋,其實是去取一片羊的屍骨。
我參照羊的腐化程度,來調節生態缸的溫溼度,進而控制我哥屍體的腐化程度。直到2011年,第二具替罪羊腐化的速度,追上了第一具替罪羊。
後期我還採集了老家山下的泥土進行檢驗,並提前將哥哥的屍骨清理乾淨,換進山下的泥土中,確保土質環境和微生物情況最終一致。
所以,僅僅用了四年,這具屍骨就已經呈現出溫帶地區腐化十年的形態了。
我畢業後在研究所工作,很多檢驗都是暗中藉助研究所的設備完成的。等到塵埃落定,也就是2011年,我便辭去了研究所的工作,轉行做一名作家。
2011年,我將第二隻替罪羊送到了老家山區隱蔽處,半個月後,才用公用電話匿名報案,將屍骨位置告知了警方。
經過警方鑑定,此人大約在10-15年前死亡,也就是1996-2001年左右,與父親1997年失蹤的時間點,對得上。
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DNA。父親當年沒留下DNA,但我留下了。
DNA檢測中,對男性嫌疑人主要採用Y-STR檢測技術。Y-STR男性獨有,按父系單倍遺傳。其中,Y指的是男性的Y染色體。
我和哥哥的Y染色體,均繼承自父親,我們父子三人擁有相同的Y染色體。
經過警方檢驗,我與那具白骨的Y染色體,所有位點均吻合,不存在基因突變……
「我聽不下去了……」單靜虛弱地打斷我,她表情扭曲,已在崩潰的邊緣,「我真的、真的聽不下去了……」
「你爸是個殺人魔,你也是,你更加變態、喪心病狂……我怎麼也想不到,你就在這個家裏,在這間爬寵房裏,殺了你親哥……
「賀牧,2007年你殺了你哥,可我是2009年嫁給你的啊!我一直全心全意地相信你,也一直被矇在鼓裏——
「我被你拉去爬山,見你的殺人犯父親;我在這個房間幫你照顧爬寵,卻和生態缸裏的屍體朝夕相處……」
「你冷靜一點,這是個小說啊。」我頭疼道,「這本來就不是真的,這只是個編造的、有真實感的故事。原本是想讓你更有代入感,但我講到一半就後悔了,後面這段我本來不想講了……」
單靜自顧自地唸唸有詞,「……我嫁過來,那具屍體都已經放了兩年了,我就這樣毫不知情地和一具屍體待在同一個房間裏……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老婆,相信我,好嗎?我只是個寫懸疑的小說家而已!」
「不,不,我不能再相信你了……不如說,信不信你,不是我能決定的……」
她的眼睛迷離着,看向桌子上的手機。
「你冷靜一點!」我明白了她想做什麼,立刻起身要去搶手機。
但她動作更快。她一把奪走手機,緊緊握着,衝進了衛生間,把門反鎖。
「你冷靜一點,聽我說!」我追上去,梆梆敲門,聽着裏邊嗚嗚的哭聲,心情越來越急躁,「即便故事是真的,現在都2021年了,結案十年了,沒辦法再去證明,相關人員都已經離世,不是嗎?」
話音剛落,我便暗道糟糕。
她哭道:「你承認是真的了……我必須要報警!」
我百口莫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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