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收錄於實體刊物《移動生活指南》,作為全書第一單元「移動工作者」。
藉由兩位受訪者,一窺移動如何存在於他們的工作和生活當中,達到平衡。
包含受訓,胡吉永在長榮航空工作已滿三年。移動對她來說,是在機上的工作狀態,是帶領她抵達不同的遠方的媒介,也更像是自然而然存在於生活的一部分。
搭上客運,從新竹到桃園,是空服員胡吉永開啟一趟飛行工作的必經路程。在全然寧靜的通勤路途上,她習慣放空,讓自己歸零,像是蓄積能量,準備面對接下來的工作。
提早抵達公司梳化,對吉永來說像是切換上班模式的開關,穿上制服,綁好頭髮,好像就轉換一個心情,足以面對工作。在正式起飛前兩小時,空服員們都必須到簡報室報到,由當天的事務長抽考安全問題,每個國家的海關規定不同,各機型也有不同的設備擺放,每一趟的飛行都必須提前做足準備,才能在當天從容應對。
親切的笑容、溫柔的問候,只要搭乘過飛機,你我的記憶裡,總有那樣一份對空服員或深或淺的印象。
他們好像就在我們的面前,卻又很難看清楚這份職業的樣貌。
「這個產業算是比較封閉的。」聊起這份工作,吉永輕輕地說。封閉並不代表完全與外界斷絕聯繫,而是因為飛機的隔絕空間,若非實際踏入,實在難以憑空想像或瞭解工作時的情況。
也因為這樣,空服員的辛苦,往往更難以被看見。從競爭激烈的面試、錄取後的受訓到實際上機考核,嚴謹的訓練歷程,絕不是一般人見到的「端端盤子」就能概括。特別是受訓期間,密集的課程和考試,形塑極度高壓的環境,「那時候每天都睡超少的,」吉永說,「但也幸好有那麼高強度又紮實的訓練,真正上機遇到狀況,才不會反應不過來,因為都已經內化到腦袋裡了。」
撐過了訓練歷程,成為一名空服員,還必須面臨長時間的孤獨感。
隨著航班安排,每個月班表不同,不僅與家人朋友的休假時間不同,逢年過節也無法避免會排到班,與朋友聚會的時間自然經常難以配合。在這之外,班表的安排,往往會將全公司數千人隨機組合,也因此每趟的飛行工作,幾乎都會搭配到陌生的組員,永遠沒有固定的同事。
客運、機場、國外、臺灣,無定所的變動行程,好像生活在獨自一人的時區裡,時而與不同組員共事,時而在異地和當地居民聊天,時而在機上接觸來自各地的乘客,流動的生活,很多時候只剩下自己,能夠擁有的,卻又不只有自己而已。
網路上的空服員甘苦談很多,儘管公司各異,卻總會說到這份永遠的孤獨感。「必須習慣一個人的生活模式」成為很多人離開這份工作的理由。但這一點,卻也是吉永喜歡在機上工作的原因。
把每一趟飛行當作全新的挑戰,「上了飛機,和第一次搭配的組員見面,一起合作完成一趟服務,看到客人開心,就會覺得很有成就感。」從她的笑容裡,好像能讀出她對這份工作純粹的喜歡。
能以這樣的態度面對工作,或許也源自她性格裡本有的那份隨遇而安。
問起她工作中遇過的困難,她認真思索了好久,才終於吐出一句:「好像習慣了耶。」
負面影響並非不存在,起初踏入這一行,面對通勤、待命、隨時改班表,吉永也有過不適應。空服員間還流傳著「長班憂鬱症」,飛長班需要跟家人朋友分開好幾天,出發之前常會有很嚴重的焦慮,「有些人會嚴重到憂鬱、想哭,但是一上機就又好了,超奇怪。一開始我也會覺得有點煩,不過上了飛機,一下能轉換成工作,就還好了。」像是一種神秘不可控的情緒週期,只有做過飛行工作的人才能理解。
來來去去,出發與抵達,服務消耗能量、移動磨損體力、時差增加疲累,空服員工作的一體兩面,好的壞的,她都能接受。
隨遇而安的性格,帶著她很快走過不適應,找到平衡。「像是面對孤獨感,與其說調適,不如說就是需要自己去克服吧。」享受孤獨、享受一個人在國外探索的時光,即便只有自己一人,必須身處不同的時區和作息,也能安然自適。
適應力再怎麼強,反覆移動的過程裡,多多少少,也還是會有漂泊無依的感受。她認真地想了想,或許也是因為這樣,才會選擇住在家裡。即便需要在新竹、桃園兩地通勤,她也願意接受。
家,之所以能讓她有歸屬感,或許不僅只因為這裡是從小長大、習慣的地方,更因為有溫暖的家人作為後盾。
還沒考上空服員之前,為了準備面試,她也曾待業數個月。那段期間待在家,爸爸並沒有給她壓力,只說:「不要急沒關係,慢慢找,找到喜歡的最重要。」讓她更覺得自己必須考上,而用盡全力準備。
她習慣吃燕麥配香蕉當早餐。開始空服員工作後,常會一次出去數天,每次快休假回家前,爸爸總會檢查家裡的香蕉還夠不夠,著急地要買好香蕉。說到這裡,她忍不住笑著說,「沒那麼誇張好嗎?」像是吐槽,卻充滿著溫暖。
用輕鬆的口吻提起家人,關心和愛不被明說,充斥在細微的小事裡頭,隱隱之中,家人成為最厚實的依靠,讓她更能放心去闖。
上了飛機,就是空服員最主要且熟悉的工作環境了。
從一地慢慢靠近另一地的過程裡,摒除時間感,暫時拉開與土地的連結,彷若在現實裡鑿開一個特殊的時空,穿梭於不同時區,不屬於任何一地。
進出這些魔幻時空,對所有經常搭乘飛機,或是在機上工作的人而言,是再平凡不過的日常。問起吉永在飛機上的狀態,她想了想,「應該是更從容了吧。」比起最初開始工作的緊張焦慮,幾年的歷練,讓她更能從容地提供服務,面對形形色色的客人。
印象深刻的乘客很多,比如獨自搭乘飛機的小學孩童,也有獨自飛行的老人,在航程中更需要多關心、照顧他們的狀況。她還遇過帶著心靈撫慰犬搭乘飛機的客人,「看到真的很老很老、幾乎不太能動的狗狗,也會覺得有點鼻酸。」
即便工作內容不變,每一趟飛行都載著不同旅客、前往不同地點,一次次的遇見,也是機上工作迷人的地方。
移動創造機上時空,也帶她抵達未曾去過的遠方。
遠方,不僅只是物理上的遙遠一地,更是視野的開拓。訪談前一週剛從荷蘭回來的她,實際走訪安妮之家,更深刻感受到,「那些曾在書本上學到的知識,親身走過一次,感覺真的很不同。」雖然早已明白歷史上納粹帶給猶太人的迫害,但見到安妮真正生活過的狹小空間,還是因此受到很深的衝擊。「真的很不一樣,」她重複說了好多次,震撼的體會,超過言語所能闡述的範圍。
在成為空服員以前,她承認自己也是一個滿宅的人,但因為工作接觸到更寬廣的世界,才會發現自己真的很渺小,不能只安於一地。也因此不斷想去更多地方看看。
即便常伴隨著時差和工作的疲累,走入一座城市或鄉鎮,接觸當地文化,感受那裡的風俗民情,和偶遇的當地人聊天,都是她每一趟出國最珍貴的記憶。在資訊大爆炸的現代,擷取新知、開拓視野的可能,透過網路媒體,似乎都成為極度容易的事情,但透過移動,走出原有的環境,抵達另一個地方,實際接觸和感受所獲的刺激,都是待在原地、讀再多書都無法體會的。
「還有好多地方沒去過哦。」她不經意地脫口而出,經歷過疫情爆發、航班減少,更讓她珍惜每次飛行的機會,不論是長班、短班,去過的或是沒去過的地方,每一趟的出發和抵達,她都將帶著對世界的好奇,繼續期待著不同的遇見。
她移動,她工作,她生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