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對羅士信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一開始,羅士信從軍,只是為了報父母之仇。他從沒想過什麼效忠朝廷之事。羅士信只知道,張須陀待他如子,秦瓊更以兄弟相稱。他們去哪裡,羅士信就去哪裡。
同樣的,當秦瓊不在,張須陀不在。該怎麼在軍伍中敷衍了事,羅士信也早有自己的一套。
王世充會重用他,竇建德一樣會。
羅士信早已想通這個關竅。
在羅士信舉起刀柄,打暈李道玄之前,他更確定了一件事:如果竇建德奪回了虎牢,卻不知眼前的「李世民」是假貨。那就表示,真正的李世民,並沒有落入夏軍的手中。
羅士信根本沒有考慮過,李世民戰死在亂軍之中,無人知曉的可能性。
留下有用之身,他想做的,也僅僅是確認秦瓊的安危。
出乎意料的是,不只是秦瓊或李世民……虎牢關傳回的戰報,連一個羅士信認識的唐軍將領都不在其中。
無人戰死,無人被擒?唐軍諸將,究竟到了哪裡去?
羅士信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反正跟著凌敬做事,也不用什麼腦子就是。
凌敬辦事有條不紊,雖是飽學之士,但說話也不枯燥死板。不僅能用簡單易懂的方式,讓羅士信與一眾兵卒明白現在該做些什麼,凌敬更不時會說些小故事,給大家解悶。
這個人,很好。
所以,當河北軍營遭到夜襲時,羅士信第一個反應,就是衝到凌敬身邊保護他。
「賊人打得是哪邊的旗號?」凌敬披頭散髮,惶急的模樣,與平時大相逕庭。
「報!不見旗幟,未聞金鼓。」
羅士信輕吐了一口氣,道:「看來只是附近的毛賊,見我資材絡繹不絕而來,起了歹念吧。」
凌敬轉過身去,緊握羅士信的手:「皇上大軍不日便至,此處不能有失……士信,你可能退敵?」
「那有何難?」
羅士信披掛上陣,便向暗處奔去。
這樣的月色,尋常士卒或許難以見物,但對羅士信而言,也不是什麼難事。
營地中,賊軍已和士兵們乒乒乓乓的打了起來。
若是兩軍對壘,必以火攻……但這些人只是趁夜進襲,看來就是打算混水摸個魚吧。
不過,不管怎樣,總有個頭目在。
擒賊先擒王。
凌敬在帳中來回踱步,焦急的搓著雙手。雖然羅士信是皇上欽點的勇將,但這方面,凌敬真是半點不懂。這個年輕到都能當自己兒子的少年,到底能不能順利退敵?
帳外的兵器交擊聲,慘叫聲,到底是越來越多,還是越來越少,凌敬也分不明白。
也不知過了多久,號角聲,響起了。
凌敬大喜,連忙走出帳外。
只見羅士信騎在馬上,領著手舉火把的兵卒們,慢慢向他走來。
見到凌敬,羅士信翻身下馬而來。
凌敬也迎了上去:「士信,做得好,做得很好啊。」
話語間,不禁微微顫抖。
羅士信一笑,道:「凌祭酒,抱歉了。」
凌敬忙道:「沒事,小小損失算不得什麼。」
羅士信又道:「不,我的意思是,我主子來了……所以,抱歉啦。」
凌敬一愣,這才發現兵卒們的後方,還有三騎徐行而來。
領頭那人,在火光照耀下,難以辨別其面目,只見一臉虯髯,甚是威武。
凌敬不自覺問道:「你的主子……那是?」
「大唐秦王,李世民!」
那日,李世民與唐軍自虎牢關前退走,秦瓊射下的箭矢,亦不見了蹤影。
原來便是史大奈注意到,箭上有信。
「尋地隱蔽,更待月圓之夜。」
卻是高惠通的親筆信。
高惠通與秦瓊一入虎牢關,裴矩便告知二人,虎牢不可久據。一是就此退去,二是使詐。
「若是用計,秦王便得背負不小風險。」裴矩道。
秦瓊聞言,正想否決此議,卻聽得高惠通道:「宗主如無萬全把握,不會做此提議……使詐,方為此戰勝出之道,對吧?」
裴矩點點頭,將安排告知二人。
說簡單也很簡單,就是在李世民等回返之時,將其驅逐……裴矩知道,竇建德在成皋仍留了不少兵馬。
李世民的五百騎兵,定不能將敵方盡殲。也就是他們的身後,必有追兵。驅走李世民,更迎夏軍入關,一網打盡,偽報竇建德虎牢未失,方為上策。
只是裴矩也沒料到,李世民等人遭遇的,竟會是竇建德率領的主力。
更想不到的是,成皋有密信來,直交裴矩,闡明了竇建德接下來的三路並進之計。
「此人是否可信?」高惠通的懷疑,十分正常。
裴矩道:「八成。信中提及,竇建德已擒獲秦王,故以為勝券在握。」
秦瓊與高惠通皆是一驚。
裴矩又道:「但此人認得,被擒者實為他人……夏軍上下皆不識秦王,只有那個在黎陽降夏的人,才會知道。」
來信者,便是魏徵。
秦瓊與魏徵也是相識,雖不像徐世勣與魏徵那般的交情,但也相信,魏徵意在襄助大唐。
高惠通則仍有疑心,堅持將此事交由李世民定奪。
「幾日未見,你的鬍鬚又亂了。」高惠通輕撫著李世民的臉頰。
跟隨李世民以來,兩人從未分隔如此多時日。
過往,每日都是高惠通為李世民修整鬚鬍,只留頦下一綹與唇上八字。這是袁天綱精研多年,最適合帝王的樣貌。但高惠通並沒有告訴過李世民。
李世民笑道:「露宿荒野,哪顧得了這許多……妳說那魏徵提供的消息,可不可信?」
高惠通搖搖頭道:「不知,但小心為上。」
李世民道:「若是設計引我們出殼,所針對的,必是虎牢關這邊。你們以不變應萬變,派人通知王君廓,夏軍運糧路線便是。」
高惠通奇道:「王將軍歸齊王管轄,為何要通知他?」
李世民道:「王君廓性貪,而且之前我們給他的密報,讓他立下戰功又撈了一筆。元吉給他的命令也是游擊待命,收到我的消息,王君廓出動的機會很高。」
頓了頓,續道:「張青特那路,與東都戰局息息相關,是成是敗是真是假,都叫元吉去承擔便是。」
高惠通點點頭。
雖然李世民不是頂尖聰明,也不是特別好打,但有時他的眼光,總能及他人不及之處。
「至於河北那邊,就由我們去觀察。」李世民邊說,邊站起身來:「要是魏徵所言不虛,這次,就換我讓竇建德嚐嚐被擺一道的滋味!」
一切,便按照計劃進行。
李世民等人確認夏軍河北陣地並無重兵,只是負責接收資材,囤積糧草後,便定下了夜襲之策。
在羅士信的配合下,亦是順利功成。
但下一步,該當如何?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竇建德此計,本是為掩人耳目,是以大軍將至,定無糧草。」
李世民早已訂好策略,開始分派。
「士信便再冒險一次,以夏軍身份,前去為其引路……到這裡。」李世民指著輿圖上的地點。
「末將領命。」
李世民點點頭,問向史大奈:「虎牢與鄭州兩邊,都已派人通知了嗎?」
史大奈道:「皆已出發。」
李世民又問程咬金:「趕製旗幟,需要多少時間?」
程咬金道:「此地本有足量旗幟,稍加修改,一日一夜應可成。」
「好。」李世民道:「我們就在這裡,拖住竇建德的腳步……鄭州那邊配合虎牢,更可殺夏軍一個措手不及。等竇建德收到消息,就是我們勝利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