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是無法理解,為何擁有如此美麗精緻容顏的人會做出這樣的事情,這種粗暴殘忍對待他的方式。但他無法理解為何會如此,因為此時此刻的他無法給予任何回應,只能瑟瑟發抖著。他什麼也無法做,茫然的看著那張冷笑的臉逼近,接著開始在自己身上劃開一道道他感到疼痛卻麻木的傷痕。
在挨打過後,他被扔在原地,並且沒有任何人會走到他身旁幫忙。他看到瞧見這裡場景的人全都繞道而過且完全不敢靠過來的模樣,但這也無可奈何,若遇到這樣的事情,他也會是那個躲開的人,所以他並不會責怪任何人。
儘管身體再疼痛,他依然從地上奮力爬起,脫下早已破爛的外袍,他小心翼翼地撿起那些碎片,原先昂貴且精緻的茶壺本來美得像藝術品,現在卻碎裂的像一堆垃圾,就如他一樣。他撿拾起來,把茶葉全都小心的聚集成一堆,同樣也放到外袍上。他不知道等等去見大魔法師時自己應該給出什麼答案,他只乞求著,拜託著不會因此被活活打死,或是被扔進去牢籠裡關起。
時間已經到了又要服侍二皇子的時間,他別無選擇,只能先將送茶去大魔法師塔樓的規劃延後,他無法得知這樣的選擇之後會帶給自己什麼後果,但他只能這麼做。
匆忙的趕回床邊,他把破爛的衣服趕緊換下,將傷口全都暫時用乾淨的布包紮好後,奮力跑去二皇子的宮殿內。儘管按時抵達,但到了那裡依然少不了一頓打與責罵,只因為他遲了半分,幸好用餐時二皇子不喜歡見血,才免去了更嚴厲的責罰。而等到他忙完之後,時間已經來到了夜半。
躊躇地看著碎裂的茶具,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做,是應該當作沒這一回事,還是將茶壺碎片拿去還給大魔法師?會挨打嗎?還是挨罵?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選擇。身旁的人都已經安穩睡去,他無法詢問他們的意見,最後只能牙一咬,捧著碎片灰溜溜的往魔法師塔樓去。
他們是睡在奴隸房裡,這裡座落於皇宮的最邊界,幸好魔法師塔樓也在邊界處,所以走過去不用花費太多的時間。看著高掛的星星,他心裡默默數算著頭頂的星子,算到第二十顆星星後,就抵達了宏偉的大樓。
與雪白色的皇宮不同,魔法師塔樓群全都是用特殊的銀灰色石頭建構而成,而大魔法師的塔樓最好認,銀灰色的建築最頂端由金色金屬製作而成,就只有大魔師的塔樓才有。應該是某種天窗吧?他也不是很懂,只知道很漂亮,而且相當好辨認。而在胡思亂想之際,他已經走到了那座塔樓的門前,站在門口的他陷入了思索,煩惱著該如何進去,以及會遭遇到什麼樣的對待。
算了,挨揍就挨揍吧,反正總會被打,就不用想太多吧,看著那一扇巨大優雅的木門,上面用金色顏料繪著漂亮的圖案,還有優雅的浮雕裝飾著,他猶豫著該如何進去,但還沒等到他思考到答案,門就突然由內向他敞開。
「您好?打擾了。」
小小聲地朝著裡面叫了一聲,他謹慎地踏出一步,走入魔法師塔的同時,關門聲讓他瞬間回過頭去,看著那扇漂亮的木門被關了起來。
他是不是真的會被打?深呼吸一口氣,他只能往前走去,不過映入眼簾的畫面還是讓他驚呼出聲,並且暫時地遺忘了自己接下來會有什麼境遇,儘管那些全是他想像的。
巨大、宏偉。牆壁上全是一幅又一幅由七彩石頭拼出的巨大作品,美麗的藝術品從底層往上延伸,至整個塔樓的樓層,他可以輕易地看見塔樓牆面全都是這些畫作,那些藝術像是在敘述著什麼,但他也不是很懂。華麗的水晶吊燈從最頂端垂落,為塔樓帶來溫暖的光芒,石頭畫作折射著那些光,讓這裡的一切看起來明亮無比。除了畫作,他還注意到大廳正中央擺著許多漂亮的皮具長椅,讓人可以放鬆地坐下。
大魔法師正坐在上頭,露出笑容看著他。
「時間好晚了,孩子,我等我的茶好久了。但也無所謂,先來這裡坐著吧。」
聽到這句話之後,他立刻走到大魔法師身旁,垂下頭並迅速跪在對方腳旁。他不知道大魔法師會怎麼想,但他必須先與對方致歉,並且懇求他的原諒,「大人,大人!真的很抱歉,我不小心遲到了,並且將您的茶壺給摔碎了,很抱歉,那些茶葉也掉在地上不能喝了,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請您原諒我,我願意做任何補償!」
不管如何,必須要先道歉,這樣或許大魔法師可以網開一面?他整個人趴在地面上,忐忑不安的這麼想著,他使盡縮小自己的身體,祈求著大魔法師可以饒他一命。
他對一切感到抱歉,包括他自己本身。
「孩子,先起來,坐在沙發上。」他聽到溫暖的聲音這麼對著自己說,接著就被那雙溫柔的雙手給拉起,他驚愕不已地對上那雙和善的眼睛,「傷口先讓我瞧一瞧吧。」
他手足無措的被大魔法師親柔的按在沙發上,儘管不知是否合乎禮儀,但因為身體實在太過疲憊與疼痛了,他無法來得及反應,就這樣順應著對方坐到沙發上。這是他第一次與他人平起平坐,更重要的是,這個人甚至是大魔法師,他窮盡一輩子努力也無法觸及到的高度與難以接觸到的人,現在竟然坐在他的面前,並要幫助他處理傷口。
他愣愣的看著發生在眼前在事情,從未有人如此溫柔的對待他,更從未有過人為他包紮過傷口。他盯著自己手上佈滿的那些傷疤瞧,那一瞬間深刻的感受到,原來自己從未被好好的珍惜過。
過去他就只是個被打罵的東西,他無名無性,沒有任何歸屬,甚至連自己都無法屬於自己。但今天,大魔法師卻親自照料他的傷口。他對這一切感到驚訝與難以適應,不自在地看著大魔法師俐落地治療藥草敷在他的傷口上,並用乾淨的繃帶綑上包紮好。
「傷口還疼嗎?」
他看著這樣說的大魔法師,小心翼翼地搖搖頭,「不痛的,但是,大人,我對於將您的茶具組摔壞的這件事情深感歉意,真的非常抱歉,請您原諒我,儘管我無法請求您的原諒。」
「就只是一個茶具組而已,不需要這麼擔憂。」大魔法師微微皺起眉,像是在仔細端詳他一樣的緊盯著他的眼睛,「孩子,你都是過著這樣的生活嗎?你身上的傷口太多了。你服侍的人是誰?你叫什麼名字?」
「我服侍的人是二皇子殿下。還有,大人,我沒有名字。」
是的,現在的他沒有名字,但在過去的時候,很久很久之前曾經有人給予過他名字,只是那個人已經不在了。會呼喚自己名字的人早已不在,既然如此,讓他人知道他的名字好像也沒什麼意義。他只能這樣回應大魔法師,並想辦法讓自己看起來不像在說謊,儘管似乎失敗了,因為大魔法師看起來似乎不相信他的話,但不可能,因為沒人知道那段過往。
「等你願意告訴我的時候,再和我說說你的名字吧。」
大魔法師並未強求,他就只是關心的看著他,這也是男孩頭一次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只是我很好奇,孩子,你安穩於現在的生活嗎?」
他滿意嗎?聽到這樣的問句,他在那一瞬間無法與往常一樣快速且確實恭謹地回應大魔法師,讓他非常驚訝。垂下頭,男孩看著自己傷痕累累的雙手與身體,他也好奇著這個問題。
他曾經答應過要好好活著,但現在呢?
無法選擇、難以安穩、痛苦難耐,每一天活著都是為了哀弔昨天的疼痛,每一日存在都是為了失去隔日的自己,這樣活著是正確的嗎?但可悲的是,他在詢問了自我之後才發現,他無法給予自己答案,也無法為自己找尋答案。他只能繼續這樣活著,直到生命消逝的那一天,沒有盼望,也沒有未來。
他的人生似乎可有可無,但會如此也無可奈何,因為他注定不屬於自己。
「大人,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您。因為我不曾被人詢問過這樣的問題。」他仔細想了想後,輕聲回應著,「我沒有過去,也不會有未來,所以詢問我這個問題似乎沒有任何意義。」
他沒有太多存在的意義,至少他自己是如此認為的。他是塵埃、是塵土、是泥濘中的髒污、是卑賤的生命、是該消失的垃圾,是最不可能獲得一切且毫無意義的存在。他是這麼想的,而且對任何一切都感到無所謂,因為他早已放棄了希望,也放棄了自己。
當對人生了無希望,遇到絕望時才不會感到難過,不是嗎?
「或許您應該將目光放在更需要且更值得您關注的事情身上,我太過卑微,不值得您過目,也不值得您如此對待。」從椅子上站起身,他微微欠身後這麼說著,「打擾您了,若是您沒有任何需要,那我先行離……」
「你如果之後有了不同的想法,就來我這裡吧。」
看著打算離去的他,最後,大魔法師這麼說。抬手制止了他想要婉拒的話語,大魔法師對著男孩微微一笑,「別那麼快就拒絕,因為我想,我們還會再見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