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創市集中的「人」──談我在小蝸牛市集中的消費觀察

2023/06/23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休假如何安排?電影或是咖啡廳,百貨公司或是圖書館,若想走出戶外,山海或市集即是個不錯的選擇。近年來各地興起市集籌畫,多於週末、連假舉行,以休閒娛樂、放鬆為主要目的,結合藝術表演、音樂祭或各地縣市的節慶,例如嘉義市的花海節;也與在地的舊建築保留區共同規劃籌辦,例如霧峰光復新村、台中西區的審計新村,以及嘉義車站附近的舊酒廠。台中地區充斥各式主題市集,有以二手跳蚤販賣情懷的舊物盛典,也有以風格手作為主打的小蝸牛市集、暮暮市集,和不定期於一中附近、以衣物販售為主的台水市集。回顧臺灣市集發展,與政府推動的文創政策緊密交織,雖初始由民間藝術人士自行發起,但後續則成為公部門發展文創園區、活化地方經濟的常態依循模式。然而此番文化與經濟的結合,並且以追求產值利潤為目標的策略是否使得「文化」失去其尚未被論述抬升、賦予價值符號時的純粹面貌?當銷售主打文化與創意時,消費者又是否能真的攝入設計者的創作理念,以及文資園區背後的歷史重量?作為市集消費參與者的我又從中看見與收穫了什麼?以下將以我個人作為消費者分享參與小蝸牛市集一年多以來的觀察與反思。
小蝸牛的消費收穫之一

小蝸牛市集 LOLE MARKET

  如同小蝸牛一般,也許走得很慢,但是我們堅持著自己的目標。
  小蝸牛市集 LOLE MARKET 為台中在地市集品牌,源於2013年一群中興大學景觀學程的在校生為發展西區民生路上的閒置眷村進而創辦的市集。初辦發想為活化荒廢七年、面臨拆除的審計新村,以市集型態媒合小農與手作設計的職人,促進小型創業人的交流,也以此吸引人潮,活絡地方。英文名 LOLE 由蝸牛的台語發音「ㄌㄡˇ ㄌㄟˊ」轉譯而來,而「小蝸牛」顧名思義,即是保持「方向比速度重要」的理念,延續品牌精神,其招募的攤販經過篩選,尋找不以商業、速度取勝,而是堅持自我精神、專注經營自己事物的職人們。因此,小蝸牛雖作為以消費為主的品牌,但並非意圖成為買賣的銷售通路,而是期望能成為支援與輔導的團隊,扮演人群交流的媒介,希冀透過這個平台向大眾傳達產品的背後故事,也推廣小蝸牛「慢而專注」的生活態度。
  原常駐審計新村的小蝸牛團隊於2019年時面臨合約糾紛,於是離開審計另覓他處,目前落腳於林森路上的台中刑務所演武場。與眷村的黨國歷史記憶相對,刑武場則是承載著日治時期的歷史意義,是日本官員訓練柔道、劍道的武場,後由黨政府接手改為監獄行刑所,現今園區內規劃為道禾六藝館,主打藝文展覽與東方文化課程推廣。如今小蝸牛於每月週末不定期爬行,目錄介紹分為十一項:、𝗙𝗢𝗢𝗗、𝗗𝗥𝗜𝗡𝗞、𝗠𝗘𝗔𝗟、𝗙𝗔𝗥𝗠𝗜𝗡𝗚、𝗖𝗥𝗔𝗙𝗧、𝗔𝗥𝗧𝗪𝗢𝗥𝗞、𝗥𝗘𝗟𝗔𝗫𝗔𝗧𝗜𝗢𝗡、𝗣𝗘𝗧𝗦、𝗣𝗟𝗔𝗡𝗧𝗦、𝗔𝗖𝗖、𝗖𝗢𝗢𝗧𝗛𝗜𝗡𝗚𝗦,販售餐食甜品、設計小物、織物布品、香氛精油、皮革首飾......等,刑武場與小蝸牛互利共生的型態活潑了靜謐的舊式歷史建築,讓刑武場除了風雅人士的參與,透過市集的新鮮噱頭也吸引了更多群眾的光顧。

傳遞理念,真的做到了嗎?

  假日市集固然促進了人流聚集,然而回歸小蝸牛的創辦初衷,以及文創經營的目標,這些規劃、創意設計的理念是否真實傳達給消費者?在社群時代,此些具風情質感、展現風格品味的形象容易被追隨吹捧,不可避免地吸引網美打卡、自詡獨特人士的參與或是成為觀光客走馬看花的「踩點行程」之一,拍照消費完就走、從未留意古蹟建築者不在少數。此情此景之下,小蝸牛「慢而專注」的中心思想在市集的流動人群中是否被完整傳達及理解?刑武場中的六藝文化以及曾作為行刑場的記憶是否曾被市集參與者留心領會過?有鑑於本文為個人心得撰寫,未能深入研究分析此議題,以下僅作個人感思分享。
  觀察社群生態上部分的小蝸牛參與者,關於刑武場的簡介容易流於美照擺拍,對於商品、玩樂的陳述多於地方古蹟的理解,也少見關於小蝸牛品牌的介紹,由此推論部分消費者在市集中的參與性質傾向輕鬆休閒為主,對於市集的認識主要依循著買賣銷售的框架,而非達到小蝸牛想傳遞的產品背後故事和生活態度。不過當中亦有專心介紹商家、細緻解說品項,也與店家互動的相關報導,無論哪種風情都呈現了市集中的某部分面貌。藉由觀察消費參與者的行徑可以發現,消費大眾不必然能夠完全接收生產者的理念與故事,在「消費市場」這個結構當中,仍無法徹底排除單純的買賣銷售關係,不一定能夠建立生產者與消費者之間人際交流的深廣度。
  關於「理念傳達」在消費者、生產者......等各因素的交織影響下難以落實執行,個人的觀察想法有二,一是小蝸牛的精神理念雖落實在招商階段,但在市集現場實難以直接感受到「慢而專注」的生活態度傳達。市集所呈現的面貌即是常見的「小攤販售」型態,未能凸顯其理念特色,廣告宣傳也少提及其初衷理念,僅是挾著「小蝸牛」之名爬行各地,仿似知其名就能知其意。歸納第一點可總結為活動策畫和廣告宣傳的扁平不彰。二是當代消費社會中的人透過消費物件建立自我認同,消費的是符號和意義,然而在社群媒體快速的廣告傳播間,意義的深度也隨之散佚,人們追逐流行且喪失理解其內涵及價值的能力,於是市集與古蹟的文青、風格、獨特形象被追隨卻也在流動中逐漸轉化/空洞化,影響人們如何認知市集與古蹟及其內涵,徒留消費行為中自我標榜的功能,然此標榜中的意義卻非小蝸牛、刑武場規劃者賦予的,而是消費者連結之間構築建立的符號,於是被小蝸牛和刑武場吸引的消費者不見得是受到其本身理念及故事而前往,而是經過社群媒體加工過後的符號吸引,以遊樂、追流行的心態踏入這個空間。以上皆發自我個人的想法,然反思一想又認為或許文青、風格、獨特即是文創設計者刻意營造的形象,以符合社群時代中的潮流經濟?
  且不論事實為何,理念的傳遞確實難以如計畫預期容易實行,其肇因難以辨認,可能是執行方辦理效力不佳,或是社群媒體及消費社會的結合使人迷失,抑或是文創產業本身的執行即存在內部紊亂,也引領參與者走向僅休閒娛樂而失去理解的教育目的。

誰想傳達誰的理念?

  回溯上游的發想端、決策端,這些理念傳遞、具教育意義的文資文創園區是由誰來決定的呢?當公部門或地方人士在創辦規劃文化空間時,必然參雜其意圖宣傳的意識形態和價值理念,建造者將觀點置之於此,大眾看似為接收者但也非全然接受投餵,於是在文化活動的場域中,參與者各有能力選擇自己要食用的文化,進而也參與了文化的形塑與留存。當人們有能力替自己決策「什麼才是重要的」的時候,建制者則難以替他人決定什麼才是「有價值的」。文創經濟在此時成為了「你在選擇,我也在選擇」、「你在論述,我也在論述」的角力之地,從中也可發現其實並無所謂純粹的文化本質,只有被觀點形塑呈現的文化。因此當思考理念是否被完整傳達及接收時,不如將視野置換為在這些人群交會的過程中,併發出了怎樣的現象和色彩。
  依循此路徑,即使無法排除消費結構和符號空洞化,也能在刑武場與小蝸牛的活動中看見這便是其與消費社會結合出的新面貌,文青、風格、獨特、打卡踩點的標榜流串,亦能視為身在其中的人作為行動主體的自主展現,人們正在創造自己的理念。上下游共同開闢了新的文化溝通場域,建造者更像是提供空間使人群自由發揮、自由回應。市集作為實體空間聚集了人流,使之走出戶外,甚至走入鄉野田間,市集提供人群移動跨越固著之地的契機,也增進人與人之間面對面互動的機會,讓網路時代的人們有更多體驗線下生活的時間。
  市集模式的擺攤成本較低、門檻相對店面較為簡易,讓各式人們都有機會成為攤主,也讓小型個體創作者能有一段緩緩起步、慢慢爬行的階段,市集作為媒介平台,提供創作者曝光展示產品的門路,使有意創業的人士能將此作為試驗場,以攤販形式經營一陣子、累積經驗和客群,再擴展經營。相比「大創」這樣企業經營的商店,尚未進行標準化生產管理的小蝸牛則民主多了,各式物件在小蝸牛中百花齊放,獵奇、魔幻、清新可愛......都能在裡頭看見,外型、故事各不相同,但背後皆蘊含著「慢而專注」的共同精神。由此我們得以看見,雖然銷售與消費間難以建立跨越錢流的深厚關係,然市集中的創作者們在小蝸牛的集合下則開啟了新的社群同溫層。

創作者的同溫社群

  除了消費者的參與,亦不能忽視市集中作為生產者的職人們。小蝸牛為各路創業者提供空間,使擁有共同理念的生產者們交流認識,甚至成為志同道合的朋友,攤友之間互相宣傳、照看彼此的攤位,有好幾次我在無人攤位閒逛時,一旁的攤友也會幫忙招呼;又譬如「櫻桃子お菓子」的視覺設計則是由經常在刑武場的街頭藝人執手操刀,彼此在社群版面上也會出現互相鼓勵或宣傳的貼文。在此,市集的意義不提供消費,而是集合擁有相似價值觀的創作者,市集於是不僅媒合創作者彼此,更形成創作者們歸屬認可彼此的場域。創作者於焉在此獲致自我認同,並收穫持續耕耘的動力。
  在求快求新的商業社會裡,仍有一小片天地屬於這些不甘被資本商業主導的人,努力在一小塊地方打造自己的夢想,小蝸牛市集便是這份難得的存在,提供有夢的人追求自我實現的機會。儘管身處結構裡的人們不得不依附在既有的制度下生活,但仍意圖尋求突破體制的道路,另闢蹊徑開啟體制外的生產經營模式。從品牌創立的中心思想「蝸牛」、「慢」可看出小蝸牛的老派情懷,逆流或復古精神作為某種焦慮及抗拒,是人們在快速流動的社會中試圖站穩腳步的一種方式,以此與體制交織並重塑新的樣貌。小蝸牛、舊物盛典......等市集主辦人與攤主們以行動實踐自己心中認肯的價值,付諸實行慢而專注的精神,並以市集聚合人群,活絡創作者的夢,也藉由消費者的支持和流動復甦區域的活力。市集經營因此形成小型社群同溫層,提供比較慢且有著夢想的人一個棲身之地,而人們在其中則活出時代下的新姿態。

結語:經濟活動中的「人」與「人情」

  市集媒合創作者、聚集消費者,並開創出新的空間與社群。在其中的人們履行自己心中相信的價值,讓市集承載著不同的符號意義。
  整合參與文創市集的心得讓我想起大二時採訪過的農夫市集小農,小農多次在訪談中提及「人與人的直接交流」、「溫情」、「溫度」的詞彙,也提及自己作有機農背後有著守護環境、修復大地的理念,小農之間互稱農友,彼此也成為朋友。我認為市集的生產經營模式似乎正在抗拒金錢和速食時代造成的人際斷裂,不僅重建異化的人物關係,也試圖尋找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與溫度,後疫情時代下的人們也許對此更有感吧。市集創造真正的對話空間,建立具有眼神交流的互動的場域,如同有人就是會堅持去菜市場而不走進全聯,認為菜市場叔叔婆婆的人情味就是比不過全聯先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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