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鞍馬—鞍馬溪初級溯溪訓練,獻給山社的世代交替與承接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21 分鐘
2022/11/19-20

久違的溯行散記,想不到竟與上一篇出現在同樣的地點,相隔不到半年時間,我又回到了這條再熟悉不過的溪流。老實說在撰寫這篇文章前,我掙扎了好一陣子,畢竟相同的地點、相隔不久的時間,是否又值得再為此處專文記敘?但轉念一想,寫網誌的初衷似乎也就是記錄自己的生活與感觸,若心有所感,又何有不該寫的問題?

因此,伴著溪谷淡淡的藻類氣息、品著沙沙作響的溪水聲,請讓我再次憶起那至今影響我至深的溪流,也希望這樣一條雖短卻引人入勝的溪流,能喚醒更多勇於冒險的靈魂。就請與我一同引領社團的眾多新血們,再度回到自己技術路線的源頭、溯溪生涯的開端—鞍馬溪。


聲勢浩大

溯溪鞋踏在水面的聲音啪噠作響,暖和的冬日早晨,浩浩蕩蕩的人群在水面激起了波瀾,背上沉甸甸的裝備與身上穿戴的頭盔、吊帶等器具,讓這群人看似與時而來往的釣客、溫泉野營者們有些格格不入。腳下凹凸不平的河岸,讓不少初次踏入溪谷的新生走得有些辛苦,這要大不大、要小不小的礫石溪床,也正是大甲溪主流有些惹人生厭的特點之一。

一個小時前,兩輛滿載的8人座休旅車停靠在谷關大甲溪發電廠的封鎖線前,忙碌的大學生們正來來回回搬運著行囊,此時騎著Honda Cross Cub 110的帥氣學姐也在此處與我們會合。總計15人的龐大隊伍大概是近幾年內社上開過最浩大的溯溪隊伍,而這大多得歸功於這段時間接棒的學弟妹,努力招生(拐騙)的結果。每年的上學期,在兩支迎新隊伍結束後,社團大多會依照慣例開設一支初階的素西訓練隊伍,讓剛加入社團的新生們知道登山社除了爬山之外,同時也涉略溯溪、攀岩等領域,也希望藉此機會鍛鍊經過幾年訓練後,對於溯溪仍保持熱誠的技術組員們溪谷行進、攀爬的技術。

再度夢回大一懵懂的時光,初次與社團踏入溪谷的世界,便是來到此處。如今當初引領我入門的學長已經成為畢業後返校支援的校外人手,自己身後也默默排出了一列滿懷好奇與期許的年輕登山者。前一年由於疫情攪局,社團的許多活動被迫暫停,溯溪的行程也因此延宕至今,為了彌補這段時間的空缺,這次拚了命也得多帶點人來。

涓涓細流?

來到熟悉的渡溪處,上半年才在長時間都有社團學長姐打工的溯溪公司,接連上完了兩期的課程,課程所學結合以往在此處練習的回憶,到了大四才第一次帶領社團溯溪訓練的自己,有些顫巍巍地開始了解說,一旁的畢業學長姊則適時補充著更多資訊。照往例,社團的溯溪訓練主要會著重於不同的渡溪法,以及在登山過程中相對通用的背包脫困、拋繩等救命技巧,其次才是溪谷紮營的注意事項、以及針對攻擊手的固定點架設等練習。

渡溪處的樣貌與往年相似,但有些意外的是,不到半年前上課時還能體驗被水流帶走的急流區,這天竟然輕輕鬆鬆就能踩穩,枯水期的水量讓人不免有些錯愕。由於這學期希望能盡量多帶些新生,時間不斷拖延到進入枯水期的冬季才舉辦初溯的訓練,卻第一次地讓我們體驗到枯水期對於教學造成的困擾。盡可能挑選著水深處做著各式渡溪技術的練習,行前為了這難得一見的人數,還特意將教學內容拆分成兩組分頭操作,希望能達到更好的效果。

雙腳踏穩白花下目不可及的岩石,我們嘗試著從水流湍急處渡溪,也才終於體會到了些許溪水帶來的衝擊。引導新生操作著不同的渡溪系統,初次在這樣的訓練活動中,從受訓者的角度轉換為訓練者,老實說感受上的差異大得令我有些意外:在以往的教學中,大多是學習、頂多也就是輔助的角色,但真正要站到最前頭、向一群初來乍到的新生解釋溪谷的一切時,所有的架構與邏輯全都被強迫以最簡要的方式捋過一遍,再重新以言語或動作輸出。那是一種強迫自己重整腦內想法的過程,也是能夠檢視自身觀念的最佳時機。

枯水期的大甲溪,竟然連千挑萬選的急流處,也變得有些過於和緩。

枯水期的大甲溪,竟然連千挑萬選的急流處,也變得有些過於和緩。

與此同時,除了教學之外所需要注意的事情也幾乎是成倍增長,時間有沒有對上行程表、大家的學習進度如何、聲音是否過大過小、新生當下的處境安危等,所有以往可以滿不在乎的細節,全都被放大到極致。而帶給自己這樣壓力的,或許正是來自社團的那份寄託與歸宿感。因為我們從社團接受了這些,因此當有能力時,也希望能將這份來自與前人的技能與心得,傳遞給下一代的人。我想這也是在這個登山門檻降低、網路資訊爆炸的年代,傳統山社依舊能續存的原因之一。

初見鞍馬

鞍馬溪的水源來自大雪山一帶,因此清澈見底且異常冷冽,從大甲溪的主流踏入匯流口的瞬間,便能清楚感受到水溫的差異。結束了大半天的渡溪、拋繩教學,我們率眾來到鞍馬匯流口的小潭,打算在這處面積不大、最深處卻恐有超過2米的深潭練習背包脫困。背包脫困可以算是在登山的渡溪過程中,必須要具備的意識與技能,當我們在登山過程中意外落水時,若水流過急或過度緊張,身上的背包雖然會浮於水上,卻也會因此整個上抬而讓背負者的身體被壓入水中。此時便需要先讓身體脫離背包、隨後再視情況,決定抱著背包游回岸邊,抑或是直接放棄背包,先求保命。

浸入鞍馬溪冰冷的水中,潔淨的水體刺激著皮膚,卻讓大腦不由自主地發出了放鬆的訊號,在主流練習時累積的黏膩與疲憊,都在此時一掃而空。舒服歸舒服,水溫帶走體溫的速度仍然不是開玩笑的,示範了兩次後,四肢的肌肉已開始微微顫抖。觸碰到溪水明顯不妙的水溫,新生們有些掙扎地輪番入水練習,輪流拿著Poter借來的防水相機,負責教學的班底們也依次躍入冰水中,試著捕捉每個人最真實的剎那。

來到冰冷的鞍馬溪匯流口練習背包脫困,同時抓緊相機捕捉著難能可貴的畫面。

來到冰冷的鞍馬溪匯流口練習背包脫困,同時抓緊相機捕捉著難能可貴的畫面。

落石

又泡了半個多小時的冰浴,大夥似乎冷到頭皮都要發麻了,我們收妥裝備繼續沿著河岸前進,打算去以往紮營的那片河階過夜。匯流口旁其實也有塊空地,時常有人在那兒野營,但過於貼近岩壁,我們始終認為風險有些偏高。此處的河階相當寬闊,最上層的空地長達數百米、寬度也恐怕也有個百來米寬,末端隱約的路徑指向主流更上游處的馬稜溫泉,是為了溫泉慕名而來的人們必經之處。

河階靠近鞍馬匯流口一側,約莫可以分為三階,下面兩階大概都只有數十米長、寬度也僅有10來米,但也足夠紮營。大家累了一天,有些發懶,只走到第二個河階就決定下背紮營,不想再重裝登上第三階了。決定了營地,幾個人分頭找起了木柴,想找幾根夠粗的枝條拉分力搭天幕。在河階最上層的內側邊緣緊鄰著一片陡峭的山坡,上頭的樹木枯老後便會在底部堆積起枯枝,就當眾人往山坡靠近時,幾個熟悉的聲音自遠處傳來—

「喀!喀!喀!喀哩喀哩喀哩…」

猛一抬頭,靠近匯流口觸地的破碎山坡上出現了幾道彈跳的黑影。

「落石啊!」

大喝出聲,幾人迅速向後退,同時緊盯著上方逐步逼近的巨大石塊。「硄噹」一聲巨響,恐有兩顆籃球大小的巨石砸在坡底碎成了兩半,隨後又朝著我們的方向滾動了好幾米的距離,才終於被地面拖住。總是被戲稱具有「吸落石」體質的Yofu驚恐的同時看似有些無奈,回頭看向身後位於下方河階的營地,二話不說、立刻打包,全員登上第三河階後,直往山坡地上有著樹林覆蓋的河階後半段走去,另闢新營地。

方才發生落石的崩壁,底下草叢中隱約浮現的大石塊,是剛從岩壁上滾下的熱騰騰落石。

方才發生落石的崩壁,底下草叢中隱約浮現的大石塊,是剛從岩壁上滾下的熱騰騰落石。

回到往年紮營的平坦處,我們撿了三支粗柴,拉著繩索與扁帶來來回回繞了半個多小時,好不容易才完成分力,搭好了一條足以撐起兩張8人天幕的繩索。隨著天幕搭設完成,一旁負責晚餐的夥伴也打理好了一大鍋熱騰騰的火鍋,隨時都可以開飯。溪谷的夜晚,總讓我覺得比在山裡還放鬆,流水的聲音似乎能夠安定自己的情緒,舉頭時群山圍繞的視角,更讓我有種說不出的暢快與安適。

小酌著梅子高粱、手上的竹籤上串著烤香腸,10多人圍成一大圈盡情聊著,這是屬於我們的夜晚,屬於我們、與鞍馬的夜晚。掏出睡袋,也不想被天幕遮蔽了視野,幾個人一起躺在星空下,就這麼沉沉睡去。我總是很享受這種毫無遮蔽的露宿,那種緊貼著群山的觸感,遠比隔著帳篷與天幕更加真實、更加沉潛。

初生之犢

清晨,將重裝留在匯流口旁的空地,我們輕裝起溯,準備展開溯溪訓練的重頭戲—鞍馬溪溯行。由於是訓練隊伍,早在出發前便已排定了每個地形的攻擊手,簡單的地形就讓新生體驗看看,班底再協助架設固定點,較困難的地形則讓日後有望成為主攻手的幾人練練手。陽光尚未照進的溪谷很冷,穿上了PS的保暖層與救生衣,在身體沾濕後仍感受到明顯寒意。很快地便來到第一個攀爬地形前,依據事前的分組,我先登上了岩石頂端,隨後同時讓兩位有意練習攻擊的新生嘗試帶繩攀爬。

鞍馬溪的第一個小瀑布,大概也是新生們溯溪生涯中,第一處攀爬地形。

鞍馬溪的第一個小瀑布,大概也是新生們溯溪生涯中,第一處攀爬地形。

階梯狀小瀑的兩側都很好爬,即使直接踩在水流中,也能相當輕鬆地站穩。相繼架設好固定點,整隊的人馬很快便爬上了河道中央的巨石。往前溯個幾步,立刻便抵達了鞍馬的最大難關之一—第二小瀑的邊攀。雖然在許多體驗隊伍的活動中,這個地形常因為時間與難度等因素被高繞跳過,卻是我認為相當值得玩味的地方。

水流緊貼著左側的山壁襲來,攀爬者必須沿著山壁上的小溝槽向上攀登,最終越過頂部遮蓋水流的大石,登上右側的岩岸。但也正由於水流上方的巨石,使得此處形成了水下洞的構造,在水量大時若不慎落水,會產生一定的風險。率先solo上岸後,Poter緊隨其後帶繩攀了上來,此處設置固定點的位置相對棘手些,需要把扁帶穿過水下洞之後勾住大石頭,拆卸時若抽錯方向,扁帶很容易會卡住。

負責攻擊第二小瀑的Poter,正帶繩上攀的身影。

負責攻擊第二小瀑的Poter,正帶繩上攀的身影。

由於第一次溯溪,加上濕滑的岩壁邊攀本就不太好爬,需要作出側拉、上高腳的動作,許多人嘗試了數次都未能穩住身形。半數新生順利上岸後,剩下的人輪番上陣,亮黃的繩索在白水中若隱若現,抵著水流的衝擊,一次又一次地嘗試攀登。陽光在此時照入了峽谷,眼前的色彩變得鮮明,心情也隨之振奮了一會兒。隨著最後一個人掙扎著登上巨石,挑戰不小的難關就此落下帷幕。

陽光照入了谷底,水花閃著晶亮的光芒,奮力對抗水流的身影,似乎讓我回想起了那個第一次溯溪的自己。

陽光照入了谷底,水花閃著晶亮的光芒,奮力對抗水流的身影,似乎讓我回想起了那個第一次溯溪的自己。

度過前方的深潭,又是一個經常被高繞掉的地形—水流被岩石切開後,自左右兩股順勢流下,從深潭右側的水緩處登上石面,向左橫渡湍急的水流後,翻過眼前的倒木才能繼續前行。引導著攻擊手自右側上攀、架設轉折點,而後向左橫切,最後將繩索末端固定在倒木基部,這才完成了全部的架設。由於地形其實並不難爬,有繩索輔助的情況下,15人很快脫離了急流,來到那處可以仰望八米瀑布的乾燥灘地。

小憩了一會兒,瀑布隆隆的聲響充盈著山壁構築的樂廳,我套上防水外套,又吞了幾口熱水—從此處開始,便是我的工作了。讓其他人留在不會遭到崩塌波及的灘地上曬太陽,我、Poter、Eating、和Yofu迅速通過潭水左方的諾大崩壁,來到瀑布跟前的小高地,開始整理繩索器械。由於溪水長時間的沖刷,瀑布上的裂隙大多布滿青苔藻類而異常滑溜,有了上一次的經驗與日後課程中的學習,發現活動岩楔在這樣的環境下幾乎無用武之地,因此在這次的攀登中,改使用傳統的岩釘架設中間支點。

反覆在岩架上摸索了幾下,平時未曾注意過的細小縫隙第一次展開在眼前,站穩腳步,手持岩槌奮力敲打,金屬叮噹作響的敲擊聲迴盪在溪谷中。幾下猛捶過後,整支岩釘已完全沒入至末端的固定環,扣上快扣、掛入主繩,如法炮製的製作了三個支點後,要面對的即是整段八米瀑當中最難纏的頂端滑瀑。腳步緩緩挪到乾燥的石面上,我用雙手推撐著一旁的牆面,盡可能避開水流經過的光滑部分,就這麼橫在瀑布頂端,緩緩向上橫移。

翻過最頂端的石塊,底下的眾人已消失在視野之外,利用牆上遺留的Bolt固定好主繩,大力吹響極高分貝的哨音,通知下方的隊友可以開始依序攀登。利用捥索移動到相對靠外的位置,此處能更清楚的看到下方攀爬的人,也方便在拆開上升器之前,協助攀爬者扣上自我確保繩。詭異的是,來到了不久前才來過的瀑頂,上頭除了以往常用的Bolt外,還另外留下了兩條綁在岩石上的白絞繩,一路垂到瀑布底部。在這樣墜落非死即傷的瀑布上頭,看到平時步道上時有所見的輔助拉繩,深感不妥的同時,也感到幾分詫異。

攀爬白絞繩?

由於都是第一次操作Jumar和普魯士攀登,每個人平均花上幾分鐘,所有人加起來動輒也要耗掉1個多小時。大約在一半的人登上瀑布後,下游處罕見地來了另一組溯溪的人馬,這是我們來這裡這麼多次以來第一次遇到其他隊伍,驚訝的程度不亞於發現瀑布上的白絞繩。不僅如此,今日稍晚後,平時打工的溯溪公司也預計要來鞍馬溪帶課程,短短一段溪谷,可以說是奇蹟似地熱鬧非凡。

順著繩索攀上八米瀑,15個人花了近1個半小時才終於全數通過。

順著繩索攀上八米瀑,15個人花了近1個半小時才終於全數通過。

遠遠地打量起剛才抵達的隊伍,發現隊伍中有兩人似乎只帶了一般的漁夫帽,似乎也沒有攜帶甚麼技術器材。又在滑瀑頂端待了一陣子,幾個新生依序出現後,主繩忽然不動了,反之是身旁的白絞繩不規律地抖動了起來。不消多時,一個陌生的身影單手扛著一卷輔助繩、單手拉著白絞繩出現在滑瀑上,拚並繃著一張臉才沒讓困惑與傻眼的神情顯現在臉上,只見對方放開了繩索,徒手越過滑瀑後從身旁經過。

隨後的10來分鐘內,對方的其餘隊友一個個拉著徒手拉著白絞繩爬上瀑布,留下擺著一張撲克臉的我,與身後一眾困惑的同伴。要知道,在瀑布上方鬆手或繩索斷裂的後過,就是直接順著岩石向外噴出,再看運氣是在近8米下方的深潭落水或直接拍在岩石上了。全新的白絞繩或許拉力確實足夠,也因為重量輕且便宜,而被廣泛用於各大郊山步道中,但架設在水流持續沖刷的垂直瀑布上,就絕對是聞所未聞的怪事了。即便是山上的繩索,也時常被前輩們提醒不要把全身的重量都交上去,何況是再侵蝕異常迅速的溪谷,毫無確保、甚至連頭盔都沒帶,就這麼往瀑布上爬,恐怕無異於拿命開玩笑。

玩心未盡

向我們詢問了後面的路況,幾人揚長而去,最後的幾位隊友也在隨後攀上了瀑布。最早爬上來的Yofu學弟已經煮好了一鍋熱湯,讓大夥能稍微暖暖身子,我則與幾位溯溪經驗較多的隊友們討論起接下來的行程。一般隊伍溯行鞍馬溪的終點,其實位在八米瀑後方約半個多小時路程的一處水泥壩體,在整段溪谷最精彩的瀑布攀登後,緊隨其後的峽谷則是我認為鞍馬溪最為秀麗傲人的部分。但以往來到此處時,往往在瀑布花費太多時間,導致最終無法完成,必須從瀑布上方的陡坡上切山徑回程。掙扎了好一會兒,眼看應該還來得及趕在天黑前離開大甲溪,我們決定迅速收妥裝備,繼續向後進發。

夾岸的岩壁忽爾變得凌雲高聳,溪水匯聚的長潭折射出寶石般的湛藍,沿著邊緣的水淺處移動,我們一步步深入絕美的溪谷。水流在堆積的礫石間逡巡穿梭,時而湍急喧囂、有時卻又靜謐而深沉,高聳的山壁限制了光線的角度,卻也創造了一種因限縮而變得精練的深邃體感。

峽谷地形所帶來的限收束感,總能勾起我心中那股對於冒險的希冀。

峽谷地形所帶來的限收束感,總能勾起我心中那股對於冒險的希冀。

瀑布後剩下的距離其實不常、地形也不多,唯獨最後一段煙囪地形需要花費時間架繩,其餘部分靠著互助合作,很快就能通過。依序擠過一處狹窄的石縫,煙囪地形前的最後一個落差潭水散發著誘人的色澤,確認過潭水的深度,我們爬上了右岸約莫2米的高處,隨著「喲」地一生輕呼,縱身躍入水中。這應該是整段溪谷中唯一適合玩跳水的位置,只要稍稍向前跳過靠近牆面的石塊,就能浸入約莫超過2.5米的深水中。

原先還因水溫冰冷而不願入水的新生見我們玩得不亦樂乎,也終於開始動搖,一個個玩了起來。身為一個怕高的人,這種高度的跳水其實原先已經足夠讓我裹足,但隨著溯溪玩水的經驗增加,對於高度的恐懼也逐漸被習慣取代,現在看到這樣的跳水處,也能夠毫無遲疑地跳出。幾人輪流跳了一次,捉緊時間,隊伍再度前進。

上切前最後的地形位在峽谷左岸,岩石與山壁夾出一道高約3米的煙囪地形,上頭雖然綁了不少輔助攀爬的繩索,但基於安全考量,大多還是會派攻擊手架設自己帶來的繩索。最後一個架繩的機會,將繩頭交給被指名為下一任社團主攻手的Yofu學弟,累積實際架設的經驗。學弟的攀爬能力相當優異,體能也永遠是社團中數一數二的存在,是我們相當信任的夥伴。

展開四肢推擠著牆面,學弟很快爬到了煙囪中間的段落,在這個位置,我們選擇用岩釘再架一個中間支點,雖然以這個段落的高度來說用處其實不大,但就當作攻擊的練習也不賴。第一次實際操作岩釘架設的學弟很快敲好了固定點,俐落地向上爬過了落差頂部。不一會兒功夫,架設完成的哨音與學弟的身影同時出現在煙囪上方。

指示著新生該如何放置手腳點,15人仍花了些時間才全數爬完,遂轉向右岸的岩角,順著綁有扁帶的路線爬上這幾年崩塌不斷的高繞山徑。從鞍馬溪的末端回程還有一個有趣的地景—蝙蝠洞。從壩體下方上切後,會立刻經過一處需要跪地爬行才能通過的低矮洞穴,雖然常沾得渾身是沙、有些惱人,卻是個相當有趣的體驗。由於背後的大背包不時卡著洞穴頂部,我幾乎是匍匐前進才通過洞穴最矮處,在洞穴變高的位置,則需要爬下一段落差後,彎腰從排水道般的隧道離開洞穴。

借用打工的溯溪公司在牆上架設的嶄新確保繩,隊伍順利通過了兩處似乎持續在緩慢擴大的崩塌區,以最快的速度趕回溪床。走下一小段陡峭的土坡,低垂的斜陽在寬闊的大甲溪上閃著嶙光,無奈我們還得跋涉回鞍馬匯流口取回重裝。有些匆忙地重整好裝備出發時,水面反照的色彩已出現日落的黃橙色調,趕忙催促著疲憊的隊伍盡快前進,怎麼也得趕在暮色降臨前回到上切路。

重墜

倉皇中,隊伍走得有些鬆散,與幾隊從馬稜溫泉回程的山友混成了一塊,最終緊趕慢趕地在天色全黑前後,免強抵達了通往柏油公路的碎石坡。重新聚攏隊伍,踏上歸途的腳步雖沉重,卻帶著幾分雀躍。爬過從上數下來第二道鐵柵欄,幾人站在一旁輕鬆地打著屁、等待其他隊友通過。餘光注意著正在攀爬的學妹,眼見他的後腳向下探入了虛無、而非右後方的水泥矮牆,還來不及出生的瞬間,整個人在眼前一閃而過,轉瞬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靠!」

故不及手上的頭盔,隨手扔向一旁的水泥地,三步併作兩步奔向柵欄,心中暗叫不妙。由於柵欄方便攀爬的位置相當貼近邊坡,一路深深切至數十米之外的溪底,倘若不慎滾下邊坡,那一切就真的完了。

「我沒事…」

驚魂未定的聲音從腳下傳來,訝異地低頭查看,原來在柵欄的正下方是一方正的排水渠道,井狀的水泥洞穴剛好圈住了學妹,這才沒一路滾落溪谷。據本人所述,因為雙腳插入了厚實落葉堆中,除了嚇得不清以外,從超果2米的高處直直墜落,竟然連擦傷與撞傷都沒留下,絕對是山神保佑。大大鬆了一口氣,讓學妹從水泥井內部的鐵梯爬回地面,幾名班底守在欄杆下盯哨、指引落腳位置,決心杜絕一切風險。

車窗外燈火飛逝,窩在舒服的汽車座椅上,札實的疲勞感頓時襲來,轉眼已不敵睡意、陷入了深深的夢境。兩天一夜的訓練行程,走得比預期還要精實,超乎預期的疲累卻讓內心充盈著滿足。回到學校後,我與Poter立刻騎著機車趕往溯溪公司清洗借來的裝備,好不容易才在晚上10點多收工,正式結束這趟因勞累而富足的行程。濃濃夜色下,冬天舒爽的空氣搔過身周,期許這次的體驗能化作後人心中探險的種子,也期待這些新芽能在不久後的未來成長茁壯。我想,這就是屬於山社的浪漫吧。


後記—

時隔一年多,再次開辦的社內溯溪訓練,竟然一口氣召集了這麼多新生,讓自己有些訝異,同時也為社團一直以來欠約的技術人力感到欣慰。從行前的兩次室內課、到下溪後整整兩天的實地演練,從學員轉換為教學者的同時,也在一次檢驗了自己的觀念與技術。我想每個社團都是這樣的吧,沒有薪水、沒有光環,只憑著對團體的認同感,便足以使我們盡心盡力地準備課程、付出心血,更期望著這樣的付出,能夠換得未來更蓬勃發展的社團活動。

山社的訓練是我登山、溯溪的啟蒙,也讓我真正認識到我心之所嚮。因此步入了大四、即將脫離社團的時節,更希望能將社團給予的這份悸動,傳遞給身後的人。感謝學長姐的鼎力相助、感謝學弟妹的全心參與、更感謝山神的保佑,讓我們的行程一切順利。不敢說內容如何,甚至我們也心知肚明,在沒有頻繁操作的情況下,所有的知識與技術不消兩個月就會全消散在腦後。因此我們更希望的,是透過這樣的行程、這樣的刺激,在所有人心中留下那細小的火光,或許有朝一日,能引燃進一步探索的熊熊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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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開始接觸登山活動的筆者,喜愛台灣的山林,也喜歡各式各樣的戶外活動。足跡從高山百岳到中級山遺跡探勘都涵蓋,參與的活動則從溯溪、攀岩、到攀樹都有所囊括,雖看似樣樣通但實則樣樣不精。此處紀錄筆者的戶外生活體驗,希望透過文字刻劃自己的回憶,傳達依靠己力追尋愛好的理念,並期許文章能自娛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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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中和平區,沿著大甲溪直直前進,背負近 10 公斤的包翻越石堆和渡溪,腳上多了幾塊薄薄的瘀青,過水時踩到佈滿青苔的石頭滑倒兩三次,其餘應該都還算順利。 第二天收完帳篷物品,十一點多和隊友出發下山。我的腳程快一些,和其他三位朋友走在前方,中途我想小休一會兒,其他人叮嚀我要在原地等後段隊友並會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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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中和平區,沿著大甲溪直直前進,背負近 10 公斤的包翻越石堆和渡溪,腳上多了幾塊薄薄的瘀青,過水時踩到佈滿青苔的石頭滑倒兩三次,其餘應該都還算順利。 第二天收完帳篷物品,十一點多和隊友出發下山。我的腳程快一些,和其他三位朋友走在前方,中途我想小休一會兒,其他人叮嚀我要在原地等後段隊友並會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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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直至此時,我想我在山社的嚮導之路才算是正式告了一個段落。」完成這次的嚮導訓練後,這是我給出的註腳。回到那引領我成為社團嚮導的山區,賽德克戰士的傳奇故事、引人入勝的別名,都讓麻平暮山在如今喜愛中級山的山友間小有名氣。在此,每年例行的嚮導訓練又將展開,嶄新的身分,也勾起了許多塵封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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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直至此時,我想我在山社的嚮導之路才算是正式告了一個段落。」完成這次的嚮導訓練後,這是我給出的註腳。回到那引領我成為社團嚮導的山區,賽德克戰士的傳奇故事、引人入勝的別名,都讓麻平暮山在如今喜愛中級山的山友間小有名氣。在此,每年例行的嚮導訓練又將展開,嶄新的身分,也勾起了許多塵封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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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前掙扎了好一陣子,久違的溯行散紀竟然是重複的地點,究竟是否又值得再為此處專文記敘?但轉念一想,寫網誌的初衷似乎也就是記錄自己的生活與感觸,若心有所感,又何有不該寫的問題?因此,伴著溪谷淡淡的藻類氣息、品著沙沙作響的溪水聲,請讓我再次憶起那至今影響我至深的溪流—鞍馬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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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前掙扎了好一陣子,久違的溯行散紀竟然是重複的地點,究竟是否又值得再為此處專文記敘?但轉念一想,寫網誌的初衷似乎也就是記錄自己的生活與感觸,若心有所感,又何有不該寫的問題?因此,伴著溪谷淡淡的藻類氣息、品著沙沙作響的溪水聲,請讓我再次憶起那至今影響我至深的溪流—鞍馬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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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朔溪、垂降~超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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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朔溪、垂降~超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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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算沿著時間的軌跡去反溯這一整段的歷程,將每一張照片背面的故事說清楚,將線性的時間裡的每個點集合起來形塑出我在這條溪時的所見所聞與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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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算沿著時間的軌跡去反溯這一整段的歷程,將每一張照片背面的故事說清楚,將線性的時間裡的每個點集合起來形塑出我在這條溪時的所見所聞與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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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或許會包容你,但絕不會放縱。」我想,這大概可以算是對本次行程與意外的最佳註腳。這並非將事件歸咎給山,而是在平安回來後,珍心感受到山這位老師扎扎實實給我們上了非常重要的一刻,或者,更像是一次當頭棒喝。石門東稜的那個夜晚,依仗著頭燈的光輝,我們來回奔波了近3小時,險些迷失在寒風四起的晦暗林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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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或許會包容你,但絕不會放縱。」我想,這大概可以算是對本次行程與意外的最佳註腳。這並非將事件歸咎給山,而是在平安回來後,珍心感受到山這位老師扎扎實實給我們上了非常重要的一刻,或者,更像是一次當頭棒喝。石門東稜的那個夜晚,依仗著頭燈的光輝,我們來回奔波了近3小時,險些迷失在寒風四起的晦暗林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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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觀察一個人從細節 而登山細節無所不在 尤其容易創造故事 一起行走、 煮飯、 出狀況、 抱怨 會發現一些在細微處能讓你感到溫暖的人 於我來說 笑和大景好像特別容易忘記 但溫暖的感受和故事卻容易記得長久 與諮商老師 在歷經無數對談後 於最後送我貓頭鷹的圖像 好似象徵著 總是默默的觀察群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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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觀察一個人從細節 而登山細節無所不在 尤其容易創造故事 一起行走、 煮飯、 出狀況、 抱怨 會發現一些在細微處能讓你感到溫暖的人 於我來說 笑和大景好像特別容易忘記 但溫暖的感受和故事卻容易記得長久 與諮商老師 在歷經無數對談後 於最後送我貓頭鷹的圖像 好似象徵著 總是默默的觀察群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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