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櫥裏的母愛—較長版

（註１）

小文要結婚了。健治的媽媽由哥哥陪著從南部上來提親之後，就委託小文爸爸：「當然啦！一些習俗方面的事，家裏的新房我們會準備，只是台北這邊，尤其他們住的地方，就拜託親家公幫忙了。」

「當然，當然。你們住南部也不方便，我會和他們一起辦好的，你們不用擔心。」小文爸爸一口答應下來。

下個週末，健治到家裏和小文父女倆商量結婚諸事，首先是住的問題，爸爸說：「家裏房子也夠大，一直只有我們父女倆，我想，在你們還沒買房子之前，要不要暫時住這裏？這樣也可以省錢，早點買房子，看你們的意思怎麼樣？」這是已經和小文提過的事，小文也跟健治講了，爸爸在他們兩人面前再確認一次。

小文看了健治一眼，健治忙點頭：「這是最好不過的了，我出差的時候有爸爸陪她，我也放心。」事情就這麼說定。

「房子有點舊，最好整理一下，你們看要怎麼重新裝修？找人估個價，我出錢，沒問題。」

小文看了看這間她從小住到大的房子：「還好啊！只是要收拾、打掃一下，重新裝修？太麻煩了吧！也要花不少錢。」她看了看健治。

健治也點頭：「不用了，也不曉得會住多久？裝修的時候要住哪裏呢？何況時間上也來不及了。」

爸爸想了想：「就是不全家裝修，至少你們的房間，喔！主臥房給你們，找人弄一弄，傢俱換新的，好吧，就這麼決定，到時候客廳順便油漆一下就好，我來整理，房間要怎麼弄，你們自己去商量。」

接著緊鑼密鼓籌備起來。為了在週末能順利開工，小文特地休了一天假。和爸爸一起吃過早餐，送走爸爸之後，捲起袖子到那間將來的新房做工。爸爸個人的東西已經搬到隔壁小房間了，房裏還有不少東西，從看得到的先整理，判定可以丟掉的東西放一堆，可能要留下的放另外一邊，讓爸爸再過目一遍。

爸爸真會存東西，琳琅滿目，什麼都有，她一個抽屜一個抽屜，一個櫃子一個櫃子清理。不知道過了多久，肚子好餓，抬頭一看，原來已經十二點多了。

她將冰箱裏的剩菜、剩飯拿出來用微波爐熱了，草草吃了午飯，休息一下，將不要的東西拿到樓下垃圾及回收物堆積處，免得爸爸看到又要揀回來。回來再繼續奮鬥，她只休一天假，今天一定要將事情做完。

拉開陳舊，板子有點脫落的壁櫥抽屜，她一一將裏面的東西拿出來，依照判斷放這裏、那裏，動作越來越熟練，迅速地將裏面的東西清光，關上門之前眼光再掃一遍，咦！最裏面貼著櫥壁的地方還有東西，她頭伸進去將東西摸出來，是一本筆記本，上面娟秀的筆跡寫著：「小文的成長日記」，不是爸爸的筆跡，難道是媽媽的嗎？「媽媽？」這個除了幾張照片，在她的腦海中沒留下任何印象的人一直被她「恨」著，恨她遺棄不管她，害她從小當個沒媽的孩子，雖然爸爸愛她、疼她，那是不一樣的。

本來想將它丟到「丟掉」那一堆的，但是上面寫著「小文」，和她有關，忍不住翻開來看看：

「Ｘ年Ｘ月Ｘ日Ｘ時，痛了第三次，想到那是陣痛嗎？再仔細量時間，８分鐘一次，很快５分鐘，醫生說３分鐘一次就要打電話給他，到醫院去……

體重Ｘ公克，身長Ｘ公分，頭圍……」

好像是在寫別人。

第二頁是密密麻麻的：

「吃奶 8:10 60CC  9:20 50CC 11:30 30CC 吃一半就睡著了……晚上八點以後一直哭，不知道原因……」

每天都記，煩不煩啊？

往下翻幾頁有：「大便　8:30  13:00 20:15有點軟…… 」

大便也要記。

直接跳到中間，有比較多文字了：

「我喜歡抱著她貼住我的胸口，感覺得到她是從我的肚子裏『生』出來的……，大便的時候很可愛，滿臉漲紅，全身用力，好像這樣才夠力氣將大便擠出來……。

早上換尿布時，發覺她在用力，我抬著她的雙腳不動，看到一條大便從她的屁股拉出來，好可愛，她好厲害會大便，我好開心。」

真奇怪，又講大便，還說開心，轉而想到，曾經便秘的時候那種痛苦的情形─真的，能順利大便也是一件幸福，值得高興的事。

她一頁一頁略讀下去，什麼時候會笑了，會「哦！哦！哦！」，會翻身，站一下，搖屁股，舉手再見……

慢慢地樣子不一樣了，雖然還有她會了什麼，做了什麼的記錄，筆跡飛舞，夾雜著：

「……媽媽很愛妳，真的很愛妳，妳是我的命，我的唯一，我要好好認真地活著，不能出差錯，才能好好照顧妳，看著妳長大。

每次用娃娃車推著妳走在路旁時，都會很小心地東張西望，確定處在安全，不會有車子來擦碰的情況中。等紅綠燈時，看著呼嘯而過的車子，總會想到：『萬一我被撞死了，小文怎麼辦呢？』想到這裏，自己都會流下淚來，晚上睡不著覺。」

有那麼嚴重嗎？

「她沒睡覺時，我的眼睛都在她身上，怕她不小心怎麼了，就是睡著時也會每隔一陣子去看看，看她還有沒有在呼吸？同事中也有人是這樣做的，就被其他人取笑神經病，這哪是神經病？她那麼小，可能隨時吸不到氣的……」

是嗎？

字跡越來越潦草，突然出現：

「可是我不想待在這裏。有小文在的地方是我的全部世界，可是這個世界卻被某個力量一點一滴破壞著，我和他有了共同最愛的小文，該怎麼辦呢？……」

這樣的文字一直持續到最後，看日期，她四歲多，怪不得對媽媽沒有印象，爸爸也不談媽媽，她小時候偶而問起時，也沒說什麼，她得不到答案，久了也就不再問了。

「小文，小文，妳怎麼不開燈呢？」突然出現了爸爸的聲音，將她從好像幻境般的地方拉回來，「妳弄得怎麼樣了？」

「差不多了。」她慌忙將筆記本塞到一堆東西下面，站起來，燈已被爸爸打開，外面的天色真的快要暗了，「爸，這一堆是不要的，我看你不用再看了，這一堆你再看看，最好將它們丟到不要這堆來，將屋子清空一點比較清爽。」

「好啊！」爸爸看了看四周：「我去買便當好了，晚上再弄，妳要吃什麼？」

「都可以，跟你一樣。」爸爸又出去了，她趕緊將那本簿子拿起來，放到自己的房間去，晚上繼續看。

「……媽媽很愛妳，我小心翼翼帶妳，眼睛一刻也不離開妳，深怕妳跌倒，受傷了，但不會因為怕妳受傷而不讓妳探索世界，我會在旁邊守著妳，準備好，萬一妳跌下來時，我會馬上伸開雙手接住妳……

我這麼愛的小文卻要離開妳，媽媽有不得已的苦衷，這是媽媽心上永遠的痛，一輩子都消除不了，但是我的『一輩子』有多長？我也不知道，我看不到妳的成長，妳往後的生活我不能陪在妳身邊，真希望我能像孫悟空一樣，能變出一個分身來陪妳長大。

……還好，妳有爸爸，有疼妳的爸爸，他會好好帶妳長大，這是我放心的地方……」　

小文將全本看完，有的地方看了兩、三遍，還是看不到媽媽為什麼要離開的理由。

媽媽對於她會數二和會數五的時間為什麼記得那麼清楚？她為我做的小吊帶裙現在在哪裏呢？這麼破舊、被擠得有很多皺摺的本子記載著那段她不知道的生命記錄，是被一個生我的、卻一點都不記得的所謂「血肉相連」的「媽媽」所寫的。

連著一個星期，她下班回家後就沈浸在這筆記本的世界裏，那一點一滴瑣碎的記載不再那麼囉嗦可笑了，她一項一項讀下去，發現大部份四小時的餵奶間隔中，有時候只有兩小時，有時怎麼會長達六小時呢？發生了什麼事呢？

她慢慢感受到媽媽當時有多麼愛她的心，多疼她，捨不得她，

「我曾經被媽媽愛過，她那麼全心全意，用全部的心力愛我，如果她還活著的話，是不是也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一樣愛著我？雖然彼此看不到，摸不著，但是愛我的心是一樣的。」

這樣的想法不時浮上了她的腦海。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她發現她不再那麼恨媽媽了，有點明白人會遇到不得已的苦衷，許多事情不能兼顧，就像她要結婚了，要離開爸爸，成為健治的妻子，雖然還暫時住在一起，但總有一天會搬出去，自組小家庭，從此人生的最親蜜伴侶換成健治，而不是爸爸，儘管她多愛爸爸，多捨不得，但這是沒辦法的。

媽媽當年經過了痛苦的掙扎，最後做了選擇，不得己選擇離開她，不表示不愛她，只是人生不能兩全，就像她要結婚，並沒有不愛爸爸一樣。

她感覺到她對媽媽的愛，還有媽媽對她的愛正一點一滴長出來，覺得媽媽好像一直陪在她身邊似的。

（2008年11月寫，2023年8月修並加註）

註

１．筆記本中在本篇的上面寫：「已打字」，

但是在筆電裏找不到檔案，也沒有打過字的印象，就照著筆記中簡單的草稿打字，貼出來，是上一篇。

前些天，將放在櫥子裏，有印出來，但不知道檔案在哪裏的一篇文章找出來，這篇的印出紙本竟然放在同一個夾子中，那就真的打字過了，而且還比較長，仔細一點。關於這事，我也完全沒有印象。檔案在哪裏呢？想到在存不會再用到的檔案的隨身碟中找，花了一些時間，終於找到檔案了，真好，不然我要重新打字了。

２．紙本上有一些鉛筆寫的註，將一些註寫在這裏

（為什麼要寫這些註？要做什麼呢？也都不記得了。）

▲「通俗故事課」文中信、文中書、文中文：

￭讓內容有層次；

￭直接表達出各自的情形、感情；

￭不必所有事都交待，像：媽媽離開的理由，決定什麼要告訴讀者，什麼不說。

▲時間的進行、地點，摘錄的方式

￭故事本身的敘述中，時間的進行很清楚；適時標出地點：壁櫥是在主臥房裏；

￭本子中（小時候）時間的進行—摘錄的內容，讓讀者看得出來進行到哪裏了？

￭摘錄的方式：有時候照述，有時略述，有時舉例。

▲主角（小文）心情的轉變，

￭從和自己不相干，以第３者的心態看別人的事情。到「想到曾經便秘的時候」那裏，心情開始轉變。

￭中間有，因為她還沒有當媽媽，有些事不明白；

￭最後，和自己的情形對照：要結婚了，得離開爸爸。比較明白媽媽的苦衷。

「連著一個星期」這段期間：

○以這本筆記本當媒介，去了解自己還沒有記憶的小時候，

○感受到媽媽的愛心，

○對照自己—自己要結婚了，要離開爸爸；

○結果；

○領悟。

▲最後這部份是很重要的，感情一層層加深，除了記載這事之外，得到這樣的心理改變，感覺到愛的收穫。

▲事情不是馬上大團圓，還是要慢慢長出來，不要在結尾放上大敗筆，馬上公主和王子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這樣前後不一致，前面是真實生活，後面突然變成童話或傳統劇的結局。

▲交待一下

◆課堂上寫的是20-30分鐘，是短版的那篇。後面的轉變太快，太簡單；

◆寫自己擅長的孩子的成長、親子關係；

◆當時打字時加了一些過程，尤其結尾的文字，感覺到要多點文字寫這感情的變化，小文對照自己，理解媽媽，又剛好是在她要結婚—人生的大轉變點時，看到這本媽媽寫的筆記本。

將這些鉛筆的註解，花了一些時間整理、組織、呈現出來後，

▲最後想到一點：

當她整修完，住進了這臥房，躺在床上時，會不會想到？當初媽媽也是睡在這個房間裏，和她睡在一起呢？她現在和小時候的她，還有沒印象的媽媽，睡在同一個房間裏，這麼一來會想到哪些事呢？對她接下來的人生會有哪些影響呢？時間過了很多年，但是地點是相同的，這樣的堆疊，…….

我心裏還浮起另一個聲音：想太多。房間整修過了，人也不一樣了，生活的忙碌會推著她一直往前走…..

３．短版的前面，還有多篇上「通俗故事課」時寫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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