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宿舍看書,快十一點時,手機響起:「嬿薰,我是傳宗。妳看書看累了嗎?妳看外面陽光燦爛,景色怡人,我體內的細胞跳動地厲害,快蹦出來了。如果不出去走走的話,真是辜負了美好的春光。」
「喔!」我的腦袋還沈陷在一大片的理論裏,一下子反應不過來:「那怎樣呢?」
「我們出去走走吧!也該休息一下,我要跟妳說一下看妳的書的感覺。」
「這樣喔!」一提到要說我的書,我的精神就來了,抬頭看窗外,果然陽光亮眼,我怎麼都沒發現?一下子感覺溫暖起來:「好啊!要去哪裏?」
「到『秋雨坪』走走吧!可以曬曬太陽。」
「嗯~~」我想了一下:「我們到海邊好了,開車一下子就到,看看海,吹吹風,離下午兩點的Meeting還早。」
「好啊!我在哪裏等妳?」
「紅樓門口,十分鐘以後。別忘了將下午要用的東西帶著。」
「我知道。」我將書留在桌上,電腦按下「休眠」,火速起身換衣服,邊穿邊在臉上、手上擦防曬乳液,太趕了,連粉底霜都來不及擦,抓起平常不離身的皮包和背袋,下午要用的資料已經在裏面了,裝了一壼開水,抓起帽子就出門了。
走出戶外,陽光一曬,果然心情都好起來了。看到他笑嘻嘻地上車來,心中浮起了幸福的感覺,「不好意思,把妳從用功的狀態中挖起來。」
「休息一下也好。你不說,我都不知道太陽已經將石板都曬熱了。當學生真好,可以偷點空閒出來晃晃,除了讀書以外,沒有人在後面追著你,提醒你該做這個,該做那個。」
「妳的感慨怎麼那麼多?隨時都會冒出來。既然現在是學生,就想學生的事情就好了,暫且將其他的身份擺一邊吧!」校門口的守衛向我揮手打招呼,我也舉了一下手。
「說得也是,我一直說要讓自己放輕鬆,卻無時無刻不將那些重擔自動移到自己肩上來,連做夢都不會忘記。我對於婚姻制度和家庭制度抱怨那麼多,我看我來寫一本書好了,寫出在傳統的這些制度之下對女性的不公平。」在校門口停下來,等紅燈變成綠燈。
「好啊!趕快寫,一定很精采。」
「我的著眼點是,當我寫完之後,希望將那些想法留在文字上,不要再占據我的腦袋了。」我放到D檔,輕踩油門,轉了一個彎,重重踩下去,車子往前急駛而去。
「其實--」他囁嚅了一下:「傳統對男生也有不公平的地方。」
「是啊!我知道。既然男生、女生都覺得不公平,到底是誰得利了?」前面是紅燈,我將車子停下來:「你也來寫吧!將不公平的地方寫出來,再來看看問題出在哪裏?」他沒答腔。
十分鐘不到,我們已經坐在海邊的岩石上看著台灣海峽,想像對岸是什麼模樣了。
「我想哪一天自己坐船到廈門。」我說了我的心願。
「可以啊!哪天要走?需不需要有個男生陪妳,比較安全?」海浪規律地打到沙岸邊少數的石頭上。
「很難踏出這一步。我這本書寫完之後,有機會到杭州、蘇州走走,當然是跟團,體會一下風拂在臉上的感覺,看看它的水流和楊柳,當然沒有看到我想看的。後來去了廣東省才知道,河道縱橫四布,有船來來去去的地方是廣州,不是杭州。」我抓起一手沙往前丟。
「是這樣啊?」
「我第二本書的地點除了海中孤島之外,就是沿著珠江、北江沿岸上去,我也走過了,當然是坐在遊覽車裏看看附近的山川地勢。」
「妳真用心。我覺得梁山伯某部份的個性和我挺像的。和前女友來往時,我就是這麼對待她的,我可以理解她的感受,她的想望,也儘量協助她,滿足她除了渴望兩個人在一起之外其他的渴望。我們兩個人心靈相通,十分契合,我以為我找到了可以攜手共度一生的伴侶。」他的神情黯淡了下來。
「後來為什麼沒在一起呢?」這也是我的好奇。「她要出國,有她更想追求的東西,我因為一些原因不能出去,當理想和愛情不能兼顧的時候要怎麼取捨呢?那一段日子,兩個人都很痛苦,她出國之後,那些痛苦還持續著,沒停止。」他停了一下:「算一算,前後糾纏了五年,我曾出國兩次去找她,想遍了各種辦法,都不能兩全,後來我只好放手,讓她自由飛翔。我想到的是往後的人生還很長,勉強她留在我身邊,如果以後愛情淡了,她有所遺憾的話,豈不怨我一輩子?一想到她會怨我,就覺得很可怕。」原來因為這樣,他的孩子比我的小了幾歲。
「你真的和其他的男生很不一樣。通常我們看到的故事大都是男生勸女生『我就是妳的幸福』,『妳要輔助我的事業,我的事業成功,就是妳的成就』,勸她不要有自己的企圖心,要以家庭為重,小孩很重要,父母等著我們孝順等等。我以為我只會在書上讀到,電視裏看到,實際上這樣的男生在哪裏?沒想到就讓我遇到,佩服佩服。」我對他拱拱手,接著站起來,伸伸腰,擺擺手,做點運動。
「妳別這麼說。我以為天下只有她能有心除了兼顧自己的理想之外,對我們的感情也沒疏忽過,一直用心經營。其實她也很掙扎,她不是那種為了自己的前途,絕決而去的人。那一段經歷讓我領悟到完美的事情不一定能同時達到『圓滿』,人生有失有得,明白了許多的道理。」
「以現在的話來說,是成長了不少?」我自作聰明地下註。天上有兩隻白鳥從左邊飛過來,我對那是什麼鳥是一無所知,只要是天上飛的一律被我叫成「鳥」。
「沒想到那麼多年後能夠再遇到一位可以一起深談的人,我覺得很幸運。」
這一下我語塞了,不曉得是高興還是慌亂?只好將話題拉回我的書上:「如果你如願和她結婚的話,會不會像梁山伯一樣,角色、立場和想法改變,落入『大家都這麼做』的窠臼中,錯待祝英台呢?這是我對男人的刻板印象。」我如實地對他說出我對男人的刻板印象。
「應該不會吧!」他想想:「這種假設的問題誰也無法回答,因為沒有印證的機會。」
我忍不住問起了:「那你自認為對你的太太有做到嗎?」
他哈哈大笑:「她不必等我如何待她,就會正確地對待自己了。」聽到這樣的回答,我也跟著乾笑兩聲。再來想知道他的「接下來」:「你真的對心理學有興趣?將來會改做這行嗎?」空中多了幾隻黑色的鳥,上上下下飛來飛去,我想到曾聽說過,有的鳥是直線飛行,有的像波浪型上下起伏,果然如此。
「現在說這事言之過早,不管做了什麼決定都不能說服別人也不能說服自己。不過我確定了一件事,跟妳一樣,想離開家,離開令我覺得窒息的家。看了祝英台堅毅地解決自己的困難,往自己想要的路走去,讓我也受到了鼓舞,我可以勇敢地往自己想要的路走去,不再在那裏抱怨別人對我不公,只貪圖我能賺很多錢給他們花。只是祝英台後來那麼抑鬱地活,又那麼早死,讓人覺得很不忍。」
「人生走到了絕路,只好承認失敗,不是任何事情只要努力就能達到的,有時候也要接受失敗。只因為她愛梁山伯,也想達到他的期望,不忍心違背他,如果她可以不理會山伯的意思,自顧自地做,一樣可以過得很快樂,可以發揮她的智慧和實現理想。我設定她的死是她對人生的抗議,也是投降,而且她要死去,山伯才會反省、檢討,才會明白原來他錯待她了,只是代價太大了。為什麼有人要碰到像人死了,生了大病,受了大傷等等嚴重的事情之後才會覺悟呢?」剛剛遠去的白鳥又飛回來,一隻在前,一隻在後,是在追逐嗎?
「我希望不要到達那樣慘痛的程度。跟妳這一段時間的相處,還有看了妳的書,我突然明白,我心裏原來也有渴望出國的想望,仔細想想,以前出國的阻力已經一一消失了,雖然孩子還沒有很大,離成年還有一段距離,但那不是困難的問題,錢也沒問題,我有積蓄,有股票,到了國外也能在電腦公司兼Part-time的工作,想來想去,沒有任何問題啊!」他越說越興奮,好像小時候要去遠足,十分興奮、期待的樣子,陽光從海面上折射過來,好像照亮了他的前途,也舒解開了我一向鬱鬱的人生,「未來」真的會比較美好嗎?至少是令人期待的。
我的耳邊響起了:「妳也是排除了許多困難來唸書的,想來想去,我的困難比妳少多了,根本不是問題……」
「所以呢?──」我也感染了他那一股興奮感,不禁對他多看了兩眼。
「我下一個計劃就是──收拾行囊,遠渡重洋。」
——暫完—— 什麼時候會再續,不知道
(2009年寫)
註:「通俗故事課」中老師要我們以「那一次」開頭寫一段,我寫了這麼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