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瓦力和讀者互動的小遊戲。
當時在粉專開了一篇以「唱片通訊計畫」為主題的故事接龍。
原本以為應該沒人讀者和瓦力一起完成這個突發奇想的寫作,畢竟沒稿酬,寫字這件事又很累人嘛。沒想到真的有讀者幫忙一起接龍完成。或許有些讀起來沒那麼流暢的地方,但這一點都沒有關係。能和親愛的讀者一起完成一場華麗的冒險,本身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如果你喜歡,也可以在留言繼續把故事完成喔。我會把你的接龍,放回本文喔。
(瓦力)
2012年,我和她開始了一個唱片通訊計畫。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找到我的。他們說,是同類的,總會以氣味彼此指認。是氣味嗎還是什麼更不起眼的線索,讓我暴露了自己的寂寞?
2012年,七月的這一天,我在郵筒收到她寄來的唱片。沒有任何隻字片語,除了一個像是可以寄回的郵政信箱。
(讀者)
很平常的一天,按例輪流播放最近竄紅的 Gangnam Style 還有 Whitney Houston 的紀念專輯。
近月底了,捂著耳衝點業績,房租、水電還有遙不可及的結婚基金。
收到的這張唱片我隱隱聽說過,一位香港朋友介紹的,但⋯
這年頭誰還會靜心聽民謠曲風?排行榜永遠是嘻哈與饒舌佔據著。
既然收到,就播來聽聽看。
播到第三首,我暫時跳離眼前甜蜜的荒原,回看寄信人與唱片封套。
寄信人不認識。
唱片是 Tamas Wells 的 A Plea en Vendredi (2006)。
最後一首歌「打開窗簾」沒播完,已然開始想著怎麼回信。
(瓦力)
2012年的夏季才一開始,我已經連續失眠三個晚上。
失眠的晚上,皮膚總是特別敏感發癢。他們總是說,皮膚是人類身上最大的器官。不知怎麼,這個器官總是不斷地製造最小的海洋:有時我也無法分清,那些帶有鹹份的澤雨,究竟是汗是淚,又或許,是透明的血?
如果身體是最小的海洋,我能否擲出一封寄給什麼人的瓶中信,以唱片為證,漂洋過海,把這份失眠而帶些許透明卻有矇矓的心情,捲起他平淡無波的心海裡,一次最狂野的寄語?
我拉開很久沒開的窗簾,讓月光透進來,感覺人生最好的隱喻,才在耳邊響起。
(讀者)
2012年,他和她開始了一個唱片通訊計畫。
像採集一趟苗圃花房,果園蜂場。她把新品入荷的小文具,全數倒在桌檯。
深呼吸一口,目光熠熠。發出《威廉·泰爾序曲》的飛揚神采,閱兵檢閱這些療癒物資。緊接著,像個忙活的廚子,陳列刀具、盤點食材、張羅調味醬料、鍋鏟量勺。在鍋爐預熱中,凝思料理的想像。
是的,今天是場無菜單料理,更是個沒有食譜的決定性演出。
所有的尺具筆墨、線繩膠帶,在交響的鼓舞中,蓄勢待發,金鼓齊鳴。像一支迷你的精銳部隊。
她對包裝,沒有藍圖。只知道,成品必須最接近心聲,禮物本身。——這才是「包裝」的精髓。包裝,並非有禮無體的誇飾。而是呈現食物原味的禮讚,以簡馭繁的裸妝。
裸妝的工法,是將一切細節,收納於若有似無的優雅,收斂節制的藝術。裸妝不是畫給你看,而是絲紋不動的藏。藏起過多顏色。
她相信,美得不動聲色。 是一種深邃的優雅。
在四分三十三秒裡沈澱,決定風格。
在交響齊放的百花,擷取一支音符。
那支音符如蜂鳥,在鼻稍嗡嗡翕響。吟哼一支沒有名字的樂章。野草漫生的碧綠,是盛夏的樂譜。思緒的捲尺,每拉長一寸;提琴的弓弦,漲潮一格。羅西尼的線譜,有無法丈量的邊寬。輕薄的唱片,托著輕盈的奏鳴。七月蟬囂。
七月的喧囂為紙。
裁一方長、寬、高,三樂章結構。空氣裡的《羅西尼奏鳴曲》適合為禮物作嫁衣。雙手是農忙的季節。一層又一層,層疊呵護。對摺再對摺,對摺自己。
原色,是她定調的風格。
平凡無奇的包裝,有最純粹的音色。
這是一個沒有任何隻字片語的包裹。沒有附帶說明的禮物。專輯封面是旗語,曲式串連著摩斯密碼。
所有的話語,都發生在包裝的思路裡,裁切裡,摺痕裡,黏縫裡。那手作氣息的溫度,猶如青澀筆觸,藏著多少觸緒伏筆,青春萌動。
無聲的話語,無處不是手痕。
他撫摸到了。他撫摸到了。
一個沒有留下任何線索的包裹。
可能包藏一百首愛,或許裝著十四行詩。像時間承載萬種倉惶,像光與陰影書寫人間。一張蟬翼薄透的油封紙,是優雅的書衣,是簡素的縮寫。裝幀千頭萬緒,框裱剎那聆聽。
生命是個禮物。在四季更迭,交換悲喜。命運挪動祂的手指,交換禮物。她的無聲之言,他的燃燒一瞬。
所有千言萬語,是一隻不會說話的蝴蝶。蝴蝶的繩結,是少女的青鎖。
樂聲,將開啟一切。
(瓦力)
在收到她的唱片之前,老實說,我已經發誓不跟人說話一年七個月又21天。
一年七個月又22天前,我和一個女孩在MTV發生了關係。
那是很深沉的心靈關係。所有的人來MTV,為的不是看MTV的電影,為的是自己演MTV的電影。我卻和她選了一部真正的電影,從頭到尾,不按快轉地看完了。
那部電影叫《新天堂樂園》,講的是電影的自身死亡,發生在電影院的故事。
又或者,它講的是,愛情死亡的過程?
當多多站在風裡站在雨裡,徹夜為她守候,只待她輕推窗門,全世界的花朵就會在此時落了下來。有那麼一瞬間,我曾那樣以為。
花沒有落下來。她只是一直死盯著銀幕,我想若是此刻DVD像膠卷一樣起火,她眼睛也不會眨一下。
她對我沒有任何感覺。就連劇尾連續有4分33秒的接吻鏡頭,她的嘴唇依舊乾燥如斯。
送她出門時,我以為自己再也看不到她了。還沒有接觸過任何人的嘴巴的我的嘴巴從此結巴,拒絕再說任何一個字:我要保護我的心,不那麼快被找到。
直到一年七個月又22天後,2012的七月,我收到了第一張唱片。真是該死,音響放出來正是義大利最有名的作家,羅西尼的喧鬧歌劇。而羅西尼啊,正是同鄉Ennio Morricone生平最愛的大師,撩撥了我在《新天堂樂園》的音樂愛與死。
我把羅西尼的這張唱片聽了又聽,感覺非常悲傷,卻什麼眼淚也留不下來。
唱針終於在黑膠溝槽刮出一痕巨響時,啵啵的刺耳躁音劈啪響,我就是在這時候發出第一個音的。
「幹!」
「真他媽的好聽!」
一年七個月又22天沉默後,這是我對人生所能發出的最大控訴。
原來,我對生命還有感覺。
而愛對我,也還有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