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Uluru的男孩

關於昨天賣出去的裙子，女孩拿起來比了一下尺寸，問：「這是在印度買的嗎？」「不，不是喔，是在墾丁買的。」我回答。

本來想解釋，但，故事太長了。我該從哪裡開始講呢？人類腦神經位元總是不可思議，能夠一秒跑數光年，那瞬間我從買下裙子片刻的陽光與氣溫，銘記到數場戀愛與分開的終局。

「不過這件裙子跟我去了很多地方，穿著它我一直很好運。」總不好跟女孩說這是我的戰袍喔，穿上它我就無可匹敵。每個人總有幾件這種衣服，像隱形斗篷一樣令人暢行無阻，一旦穿著就會覺得自己能夠鑲嵌進世間各種刁難的縫隙。

那件裙子就是這樣噢，不特別漂亮、顯眼。然而一但穿著，我喜歡的人就會看到我所喜歡的自己。

「它看起來很透氣。」
「是的，很快乾，我夏天很喜歡穿。」

啊，回憶已經跑出銀河系，都快到半人馬座了。好久沒有想起 M ，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嗎？

「那裡什麼都沒有，我的家鄉。是接近澳洲中心、一片什麼都沒有的地方。」

M 是澳洲原住民與白人的混血，我們相遇很短暫，當時我對原住民或任何公共議題一無所知，大多時候我們用身體交談多過用語言，或者只是談著自己幾歲時在做些什麼。

「我家路邊常常可以看見松鼠。」我說
「我家路邊常常可以看見毒蛇。」他說

「我小學中午吃營養午餐。」
「我小學中午吃果醬三明治。」

「我喜歡黃昏時沿著山的稜線看見星星。」
「我喜歡晚上坐在戶外看營火。」

戀愛是多麽明亮又沈重的物質，發展出星球之間的引力。而鑄造的過程終究不同，所以有些星體繞行逐漸無力，而有些繞行終致墜毀。

「這裡的顏色太多，氣味或聲音都太多了。」
「我是個很單純的人，只能過著很單純的生活。」
「對我來說，這裡的一切太多了。」

「我知道。」

對他的理解走到月之陰暗面，巨大氣旋數個世紀還在轟轟烈烈。即便同樣是島嶼誕生的身體，也有對聲光色彩理解迥異的感官。

女孩還在比試，我想著見到 M 的那一天，就是穿著它。要賣掉嗎？某年夏天在墾丁紀念品店買下的橘色漸層短裙，沒想到就這樣陪了我好些日子。

「這件衣服其實很舊...」我說
「它看起來很舒服。」女孩看來真的想要。
「嗯，它真的穿起來很舒服。」
「那你捨得賣嗎？」她問。
「可以的，我已經不穿這種類型的衣服了。」

命運成交，誰知道這個世界此刻對我而言不再危險，不再充滿各種刁難縫隙。M 離開後，我又遇見過好幾個人，但我已經無需再隱形，此刻每個人只要睜開眼，看到就是我最喜歡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