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哭的時候深呼吸-情竇初開

好吧，他問過我，我沒承認，但事實上，聰明的他曾經是我默默喜歡的對象。

還記得，媽媽還在當保險業務的時候很忙，忙到常常太晚到學校接我，一個學期後輾轉知道我們家的狀況，妹妹就讀的幼稚園，以很優惠地補習費，同意媽媽將三個小孩託管在補習班，打烊前來接送就好。

媽媽雖然因為這筆錢，早上多兼了一份送報紙的工作，卻能在拜訪客戶的時候不用擔心孩子們獨自在家甚至來不及準備晚餐，也能在每週三學校只有半天課的時候，不用特地繞回家準備午餐。

我前面應該說過，我小學四年級以前，很少考第二名，我忘了說一個假設，假設我始終跟小豪不同班。

對，那個臭男生叫小豪，他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個頭比我高一些，由於同齡小孩我發育地好些，我第一天到補習班他就刻意站到我身邊挺直腰桿子，向其他人宣告他是班上少數比我高的男生。

我上課很喜歡跟老師互動、喜歡思考，除了他，我沒有遇過上課比我腦袋更靈活的小孩。每次小考，我們兩個總是在比誰考地高一些，我總是粗心一些，他總是聰明一點，每個月我考贏他的次數手指頭都數得出來，心高氣傲的我比了幾次就想認輸，甚至會拜託老師不要公布成績，偏偏他每次都想偷看我的分數，趁我去上廁所，坐到我的位子上偷看考卷。

每次都把我氣得牙癢癢，偏偏在一個補習班久了，家長都會互相認識，媽媽就時不時在愛面子的我面前提小豪多聰明，想挫一挫我的銳氣。

某次他又藉口幫老師改考卷直接抽走我跟他的考卷對答案，對完興沖沖跑來嘲笑我又輸他幾分，正巧我前日跟媽媽大吵一架，說時遲 那時快，我眼淚跟水龍頭開關壞了一般止不住地流。

他嚇到了。

一邊道歉一邊嘴硬跟同學解釋不是他害地，其實我也知道凶手不是他，但是愈是深呼吸，就愈是委屈，哭的梨花帶淚跟小媳婦似的，偏偏，一個不嫌事大地同學跑去找老師打小報告，小豪在老師的要脅下，不情不願地說了聲對不起。

除了那句對不起，我們一整天都沒有再講半句話，我也是那時候才發現，我好像不太習慣、有些在意。

再過了幾天，午休時間，他偷偷換位子躺到我旁邊睡，他知道我不太會睡著，因為我們曾經比手畫腳隔空對嗆好幾次，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偷看小說或是背合唱團的樂譜。

「欸，你還在生氣歐，小氣鬼！」小豪低聲地試探。

我聽到他白目地發言，板起臉閉眼假寐。

「你那天吃錯藥歐，我天天捉弄你，也沒看過你反應這麼大，怎麼了?」

我實在忍無可忍，瞪他一眼，繼續閉眼假寐。

「欸，好啦，對不起，你上課不嗆我，我很無聊欸」小豪繼續說。

他側過身來，兩個人的距離可以感受到對方的體溫與呼吸。

我覺得有點害羞拉開了距離，他繼續說道：那我輸給你一次總可以吧，兩次也可以，你上課不跟我說話很無聊啦！

我佯裝生氣斜睨著他，說道：我下次不會輸，那天我跟我媽吵架，他說我成績常常輸給你很沒用。

小豪翻了翻白眼，說道：你這樣不公平，換我哭給你看。

我說：哪有男孩子在大庭廣眾下哭，多丟臉。

小豪接著說道：憑什麼女生可以哭，男生不能哭，我偏要哭給你看。

說時遲那時快，我慢慢看著他從眼眶泛淚到低下一滴淚，然後再笑著說：你看，我們扯平了。

原本板起臉孔的我，被他莫名其妙的行為逗樂，笑出聲的行為，還讓老師警告再犯就去走廊罰站。

那天中午，我們呢呢喃喃聊了好多，當時的我還不懂什麼是喜歡，但就是覺得我們的感情跟好朋友有這麼一點點不一樣。

我記得那時候我們不同班，但是我總會刻意在路過他們班上走廊的時候，偷偷望裏頭看；也會在下課趴在桌上休息的時候，看到他刻意路過我們教室前面的身影，有「不經意」遇到的時候會聊上幾句，雖然好事的同學都會調侃他是不是交女朋友，這句話可能會帶來很多連鎖反應，多半是我們異口同聲的：我眼光才沒這麼差！

後來，就像<<轉學生>>那一章節說的那樣，媽媽換了可以準時下班的工作、我也離開了補習班，更轉學到離家比較遠的小學就讀，不喜歡告別的我沒特別跟他提到轉學，更沒有提到補習班的課會終止在轉學的前一個月，我再一次逃跑，再一次不願意說再見。

但我記得最後一天一起上課，獨自走回家的那天，我深吸了好幾口氣才能微笑著跟小豪說明天見。

於是，就有了上一章節結尾的那一幕：轉學生，我們又見面了。

小豪看起來比較圓一些，身高比正值青春期女生發育期的我矮了一些，我注意到，當我張口要跟他打招呼時，他側過身吃力地聽我說話，他耳朵戴著助聽器，留意到我的眼神，他若無其事地說道：打棒球的時候打到的，不會好，你說我壞話要大聲一點，不然我聽不到。

我給了他一記白眼，逕自找位子坐了下來，他因為戴助聽器的緣故，坐到了第一排，我因為個子高，總是被安排到最後一排或是倒數第二排，我以為這樣我們上課就會沒有交集，但實際上，小學五六年級的課程已經有一定的難度，學生的程度差異也漸漸拉開來，該死的我還是必須跟他爭第一名。

最大的不同，應該是我有發現他上課的反應變慢了，他有時候需要老師重複講解才能聽到故事的全貌，但這並不影響他考贏我的決心，雖然他確實比以前還要常輸給我，這個年紀的小女生開始會看愛情故事、開始會幻想自己未來的男朋友是不是又高又帥，但很遺憾的，瘦瘦高高的我只會被男生取各式各樣統稱為男人婆的綽號，加上我又是學校合唱團的solo女中音、直笛隊的次中音手，除了體育，樣樣跟男生爭第一，連身高也是，這讓許多男生根本沒把我當女生看—包括小豪。

我們是很好的競爭對手、一起閱讀的學伴，導師進了一套紐伯瑞兒童文學獎小說叢書，讓大家每週分享讀書心得並和看完書的人交換讀物，我跟小豪都很喜歡看書，幾乎每週都可以看完一本，偶爾，在下課的時候，我們聊書，在沒有電腦和手機的那個年代，回家就是抱著一本兒童文學，我記得我看起書來很瘋狂，會帶著手電筒躲在棉被裡看到晚上12點，然後早上起床因為睡過頭被老師處罰的那種，小豪很可惡，他總是會在我被老師打手心的時候用眼神嘲笑我，眉來眼去的小表情偶爾會有親近的同學，起鬨我們要不要在一起，但是我們總是用同一句：我眼光沒這麼差堵回去，但是我們都明白，對方是讓人惺惺相惜的可敬的對手。

直到上國中，他考上了資優班，我落榜，我們才有了不一樣的朋友圈，他的教室在遙遠的四樓、我的教室在二樓，我們會遙遙相望，互相對嗆，被朋友起鬨也依然故我，即使不同班，還是透過百名榜和段考的成績互相競爭、打鬧，一直到我上了中女中、他考上中一中。

你想知道我們後來有沒有在一起?答案是沒有。

因為後來再後來，我暴風式抽高、他有了其他喜歡的女生，還讓很多人知道，自此以往，其他人就愈來愈少將我跟小豪的友情往互相喜歡的方向聯想。

但我們還是會在公車上不期而遇，分別穿著最高學府的制服，如果沒有小豪，我求學的路上會很無趣吧，因為沒有這麼有趣的競爭對手。

其實，國中一年級暑假，當我們一起去圖書館讀書，他很認真問過我：妳有沒有喜歡過我。

我當時雖然強裝鎮定地說沒有，但其實我是真心希望這段友情不要變質，所以選擇說謊，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出來。

只是那次之後，他再沒有問過我這句話，再更之後地之後，我從他好朋友口中知道，他喜歡隔壁班一個很有氣質、說話很甜、笑起來很可愛的女生，我才鬆了一口氣。

還好，那時候沒有說出口，我們才能陪伴對方一起考到理想的高中，雖然他始終謙虛地說他有加分的幫忙才考上，但如果沒有助聽器，我相信他的成就不僅如此。

但，人生這件事，有過標準答案嗎?

「如果從來沒有遇見過你，我的人生現在會是什麼樣子？」

我沒辦法想像，因為我們當了8年的學伴

（出自《First Love 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