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動觀眾，不是感動自己。」音樂劇《最後那五年(The Last Five Years)》
前言
音樂劇《最後那五年(The Last Five Years)》，其2021年倫敦西區的製作(當時的戶外宣傳演出)將在2023年9月底於台北表演藝術中心演出，為期一周。有興趣的可以搜尋相關新聞了解劇情跟創作背景。總之是小劇場的經典之作。本文寫作動機是幾天前看到Lea Salonga 的相關演唱講評(連結)，所以想聊聊這齣戲的第一首歌〈Still Hurting〉。
劇情、歌曲概述
劇情講述的是兩位主角五年間從相識到分離的愛情故事。有意思的點是兩人的時間進行是相反的：女主角從分別後開始倒敘、男主角則是從初次見面開始。兩人交錯分別單獨演出曲目。除了時序錯置的效果在劇情情緒變化上不會因為太好預測而顯得無聊，讓觀眾可以積極拼湊外，各自單獨演出也讓兩名主角變成不可靠的敘事者，曲目顯得是各執一詞。
摘要前述講評的重點，這齣戲的第一首歌〈Still Hurting〉由女主角演唱。總體的安排上要呈現的是與下一首歌〈Shiksa Goddess〉間一悲一喜的反差，因此不能加入太多花俏的技巧，平鋪直敘的唱法才能拉大跟下一首歌的溫差。曲子本身的時間點是兩名主角離婚後不久，女主角獨自一人的沉思與控訴，是一首「演大於唱」的曲子。換句話說，雖然是唱歌，曲子本身的渲染力也很強，但演唱者不能受其影響而唱得情緒太滿。應當照著樂譜的要求，忠實呈現。「感動觀眾，不是感動自己。」
上述的講評有很大成分是為了回應學生的唱法。畢竟人家很喜歡這齣戲，唱這首歌的時候自己會先哭爛。此外我解讀這首歌的情境是失戀後四下無人，獨自消化情緒的那種生無可戀。就算歌詞有唱到對男主角的控訴也讓人覺得徒勞與空虛，而不是憤怒。歌曲設計的許多跡象也都支持這種平鋪直敘的唱法。下面會詳述。
歌詞
【A段】
Jamie is over and Jamie is gone
Jamie's decided it's time to move on
Jamie has new dreams he's building upon
And I'm still hurting
【A段】
Jamie arrived at the end of the line
Jamie's convinced that the problems are mine
Jamie is probably feeling just fine
And I'm still hurting
【B段】
What about lies, Jamie?
What about things that you swore to be true?
What about you, Jamie?
What about you?
【A段】
Jamie is sure something wonderful died
Jamie decides it's his right to decide
Jamie's got secrets he doesn't confide
And I'm still hurting
【C段】
Go and hide and run away
Run away, run and find something better
Go and ride the sun away
Run away like it's simple
Like it's right
【間奏】
【B段】
Give me a day, Jamie
Bring back the lies
Hang them back on the wall
Maybe I'd see how you could be
So certain that we had no chance at all
【A'段】
Jamie is over, and where can I turn?
Covered with scars, I did nothing to earn
Maybe there's somewhere a lesson to learn
But that wouldn't change the fact
That wouldn't speed the time
Once the foundation's cracked
And I'm
Still hurting
歌詞主要是凸顯男主主動要離開，而且似乎沒有留戀，以此映襯女主的情況。這個對男主狀況的猜測(probably feeling just fine)與下一首歌男主展現的狂喜有一種詩意的連結。後面的歌曲間也常常用這種幾近諷刺的方式來為不連貫的劇情創造連貫的情緒。另外「Give me a day, Jamie」這句也是後面劇情關鍵要素的伏筆。從男主告白的〈The Schmuel Song〉到結婚的〈The Next 10 Minutes〉都是以時間為主題的情歌。
個人喜歡「Run away like it's simple/Like it's right」這句歌詞。女主控訴：男主以為兩人的分別好像是「單純」而「正確」的決定。再輔以前面提到男主的謊言與女主的「問題」，可以知道似乎是兩人各自的問題造成了無可避免的分手。男主也攤牌說自己已經不可能再維持下去。這種愛情沒了就分手的決定對男主來說可能真的就是單純而正確。然而對於女主來說，分手與否無關正確。唱出這句歌詞展現的是愛情中縱使已經充滿嫌隙，愛成習慣的那方還是不能輕易放手的那種依戀。
音樂分析
以下的譜是用網路上找到的鋼琴/指揮譜，分段上會用上面的歌詞ABC分段。
A段(10小節)
A段歌詞前兩句是用這個I-vi-bVII-I(C-Am-Bbadd9-C)和弦進行。其中Bbadd9(下主音和弦)在這裡是代替本來的屬七和弦G7的功能。基本原理是，G7的組成音是GBDF，Bb7的組成音是BbDFAb。兩者共用DF兩音，又後者的Ab跟F會往C和弦的G跟E解決，原本的G7中則是B跟F會往C跟E解決。所以兩個和弦的和聲功能基本一樣(來源)。在這裡只是把Bb7和弦的Ab改成C變成Bbadd9，目的是讓四個和弦的高音都是C，形成持續高音。另外這種下主音和弦由於是平行小調的7級和弦(在這裡就是C小調的7級)，所以在大調中插入這個和弦會有一種小調的感覺。
如果把它還原成本來的屬七和弦的話，這個進行就是一個很普通的1651和弦進行。再加上開頭的Spare and thoughtful(簡樸且沉思)，可以知道作者要的是一種簡單平直的敘事感。
A段後兩句雖然稍有變化，但也不算有太多發展，前一句是一個ii-I-II-III大和弦的模進，後一句是跟開頭相似的IV-bVII-V-I進行，只不過這裡因為下主音和弦跟屬和弦接連出現，所以混合調性的感覺會更明顯(詳細可以看這支影片)。
旋律上，整個A段也是很平，基本上只在C到G這五個音繞來繞去，唯一一個例外是第三句開頭的A。
B段(8小節)
B段以Am9和弦開始基本上圍繞著A小調的感覺在走，寫得很美的是下面這段的兩個和弦：
這段第28小節走到了不在C大調裡的D9和弦，最低音的F#帶來一種C Lydian 的開心感，對應歌詞「What about things that you swore to be true?」彷彿主角想到了往日的甜言蜜語時，那份喜悅餘韻猶存。低音的F#跟D形成的小六度也帶來一個懷舊感，同時也指向了下一個Csus4和弦中F與C這兩個音。(關於這個小六度的質感請參照文章：致不復的往日ㄧ樂評：音樂劇Merrily We Roll Along)
第31小節的和弦比較像是G和弦中間插了一個C，讓BCD三個音擠在一起，顯得糾結。
C段(16小節)
這段開始音樂在調性上就變得游移不定了，先上譜：
這一段乍聽之下就顯得很奇怪，首先旋律上比較特別的是第一句跟第三句都是半音下行的模進，而且都不是從C大調上的音出發。和聲上的效果很複雜，比如前兩小節雖然組成音可以寫成Cm7跟D11和弦，不過從配置上來看第42小節應該比較像是右手彈Eb和弦，左手彈C和弦的複合和弦。第43小節則是D和弦加上C和弦。故而這邊四小節理解成左手固定彈C和弦(由大有小)，右手彈其他和弦會比較容易。著眼點應該會是旋律如何跟右手形成的和弦互動。
比如說第42小節的「and ride」的F跟A音分別都是和弦外音，特別是旋律A與伴奏Bb形成的小二度特別衝突。接下來同一句的「run」、「way」的Ab、G也都跟各自伴奏的A 、Ab形成小二度。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前四小節的伴奏高音部分是跟旋律一樣半音下行的和弦(Eb-D-Db-C)，所以聽起來會有一直掉下去的感覺。後面第三句也是相同的和聲寫法。
第二句跟B段一樣是圍繞著A小調的旋律，應該沒有太特別的地方，主要的功能應該是把前一句不著調的感覺收回來。第三句之後的和弦進行中，左手是穩定的Eb，右手則是跟第一句一樣模式的半音下行(Db-F-E-Eb)，應該是轉到Eb大調了。至於為什麼會升一個小三度到這個調上，目前還沒有想到一個解釋方法。唯一能肯定的是聽起來真的很怪，耐人尋味。
(題外話：通常百老匯演員試鏡最短都是選一首歌的16小節來演出，考量到這段的演唱難度，不知道作者是不是特意用這個長度來方便演員使用。)
結論
總結音樂分析的部分。這是首C大調的歌，並透過調性混和來摻入了一些小調的感覺。音樂段落是A,A,B,A,C,B,A'，其中最多次出現的A段旋律音域基本只有五度，和弦進行也沒有什麼變化，再搭配樂譜上的註記可以知道作者是刻意讓這首歌的基調顯得內斂，甚至麻木。B段用D9和弦中的F#跟Gadd4的小二度音程來增加一些張力。C段則是透過許多半音下行的模進來製造一個不著調感覺，其中旋律跟伴奏間產生了很多不和諧音程，後半段升到Eb大調上更是顯得奇異。
總體來說，這首歌給演唱者的表現空間確實不多，所謂的「演大於唱」說的就是這首歌更多是服務於劇情的，演唱上以劇場表演來說比較反常的要用一個心已死的狀態來唱女主角最難過的一首歌，並且作為全劇第一曲，要成功抓住觀眾注意。在最糾結的C段更是要維持那個內斂的感覺，才能凸顯女主角孤獨無助的狀態。乃至於下一首歌的反差會更戲劇化。
音樂上這兩首歌其實是連在一起的，而且一聽就感覺得到給男主角的情緒發揮空間大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