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將以形式主義的角度分析音樂劇The Last Five Years 的曲目 Still Hurting 當中的文學意涵。期望在前一篇的音樂分析「感動觀眾,不是感動自己。」音樂劇《最後那五年(The Last Five Years)》之外補充歌詞感受的視角,從而呈現原材料給我的完整感受。
應當澄清的是,這仍然不能用來作為評判他人演唱的標準。畢竟一個好作品往往就是可以有多種解讀的,再搭配上每個人的生活經驗、表現習慣,就會有極多種呈現可能。整理出原材料的感受的目的不是用來指責他人「不能那麼唱」,而是清楚自己的定位後,以此作為基準,與他人交流時才能理解到「原來還可以那麼唱」。在逐段分析前,首先提出的是歌詞給我的第一感受,或者說文本問題:不斷重複的And I'm still hurting 在 Jamie 的種種行動對照之下究竟是什麼情緒?以下主要以這點展開。
Jamie 在前三個A段的行動分別如下:
Is over | Is Gone | Decides | Move on | New dreams to build upon
Arrived | Convinced | Probably feels fine
Is sured | Decides | Doesn't confide
第一段,Over 、New dreams to build upon 是心理上的不在場;Gone 、Move on 是物理上的不在場。對照之下,第一段的 Still hurting 強調的是Still 的在場性質。這個對比讓大多在描述對象的歌詞仍能將主人公確定為在場的敘述者,而不適不在場的對象。
第二段,Arrived at the end of the line 是物理上的終結;Be convinced that... 是心理上的終結;Probably feels fine 結合上面的 Convinced ,強調的則是不確定性。對照之下,第二段的 Still hurting 強調的是非終結、持續、確定的性質。除了一樣強調敘述者的存在感之外,也開始渲染Hurting 的具體情緒。
第三段,Is sured 、Decides that... 、Doesn't confide 三者都強調主體的行動力,或者說決定權。對照之下,第三段的 Still hurting 強調的是不具行動力、被動、被決定的性質。也就是「被傷害」的那面。
上述的種種二元對立要呈現的是分離的主題,而不只是孤獨、痛苦等情緒。進一步說,歌詞用大量對象的行動來對照出自己的處境,而不是直接描寫自己(不論是物理或心理上),就會有「已經分離,卻仍然依賴對方」的效果。
這三個A段雖然旋律都一樣,但歌詞意義是層層堆疊的,每一段都有不同的側重。簡單的說就是分別強調自身的存在、情緒的存在、對方(作為傷我的那個人)的存在。這點在上面的演唱中可以感受到三次And I'm still hurting 的唱法都不一樣:第一次重音在 I 、第二次重音在 Still ,特別拉長子音L、第三次 I 跟 Still 都強調,除了加壓帶點哭腔之外,I 的結尾還有一個 Hiccup。
此外這三段歌詞的第二句都是子音比較多的難句,不過這不是 Stehpen Sondheim 的歌詞,應該不會到要求所有子音都要乾淨俐落,不能連在一起。
B段雖然有四次重複的 What about ,但其實只問了兩個問題(即問謊言以及你)。這麼做可以延長感受時間,也展現這些問題被不斷提出的情形,是重複而無止盡的。
前兩段歌詞展現Jamie 是不在場的、已經終結的、不確定的。這裡接連續的問句則是要與這三種性質對抗,將Jamie 拉到現場、認為兩人的關係還有懸而未決的東西要處理,應當使之確定。
這種心情好理解:劇情是Jamie 離開了,主角還想要挽回,所以用這個手段來把Jamie 先拉回身邊。只是從具體內容上看,這種挽回十分空虛,問的是對方說過的謊以及對方的感受。兩者對於已經離開、死心的人來說都是無足輕重的。這就更凸顯主角的無力。
基於上述的情緒脈絡,後兩句What about you 與其說是有東西想問卻刻意留白,不如說是理解到自己的行為有多無意義之後,懶得再編東西來質問對方。換句話說,歌詞雖然乍聽之下是質問,實際上卻暴露出自身的無力。
這段沒有太複雜的意義,主要是要分別呈現對不在場的人的呼喚以及明白這種呼喚沒有用處的兩個心情。精華之處在於伴奏。前一篇文章中有提到,後兩句What about you 的前後分別有一個有意思的和弦,分別有懷舊、開心的效果以及彈錯音的效果,其實就是要表現這兩句從「挽回」到「徒勞」的心境轉折。
這段每句都是祈使句,沒有人稱,本可以是對Jamie 說的也可以是主角對自己說的。不過前面已經定性了兩人的對比:主角是在場、持續、確定、被動的性質,則離開這件事就只有Jamie 做得到。這裡如此描寫是藉Jamie 的能動來描寫主角的不可動,以此產生張力。
Like it's simple/Like it's right 是歌曲第二次出現推測語氣(第一次是A2段的probably),順著前面的推論,可以知道是對Jamie 的推測。則這裡同樣不是要說Jamie 認為離開是簡單正確的,而是以此映襯主角相反的想法。
這一段話語對象比較模糊也預示著之後的歌詞會從描述對方轉為描述自己。
這段單獨以歌詞來說不好呈現,要的是乍聽之下好像有勸自己的意思,但唱著唱著就清楚自己還沒有辦法走出來。白話說就是「你那麼容易分手,那我容易嗎?」的狀態,是比較模糊複合的情緒。不過因為音樂上很有特色,聽眾的注意力主要應該會在音樂上,所以單單把旋律唱好就不差了。
這段的情緒是順著前面的「主角的不可動」來的:敘述者用三句祈使句開頭,反過來要能動的對方回歸。這當中再次提到了謊言,並且用的是其B1段的反諷的意義,即謊言等於發誓是真實的東西,帶回謊言就等於帶回曾經的承諾,兩個相反的意思在此得到協調統一。
第四句Maybe I'd see...是第三次出現推測,這次是主角對自己的推測。也就是正式將歌詞焦點從對方拉到自己身上了。然而與B1段一樣,音樂上也表示了這裡的答案是否定的,是又一次的從「挽回」到「徒勞」。
最後一段有兩個功能,其一是總結、反思自身的處境,其二是視角轉換之下的張力。
首先前三句分別對應了前三個A段的情緒:
Jamie is over v. Where can I turn (不在場 v. 在場)
Jamie is sure something wonderful died v. Covered with scars, I did nothing to earn (主動 v. 被動)
Jamie's convinced that the problems are mine v. Maybe there's somewhere a lesson to learn (確定 v. 不確定)
也就是以直接描述的方式再次強調自身在場、持續、確定、被動的狀態。作為音樂劇的第一首歌,為了確定觀眾有理解角色、劇情,這裡的重複有其必要。同時也是鞏固視角轉換的效果。
接下來第四句的But 很重要,是全曲唯一的語境轉折,其不僅是在前後文上否定前一句(Maybe there's somewhere a lesson to learn),更是否定了從B2段開始的視角轉換。一般而言歌曲直接描寫敘述者的心理活動時,往往會讓敘述者展現能動性,敘說願望。這在音樂劇以及老迪士尼電影中屢見不鮮,稱之為「我要」歌("I Want" song)。但在歌曲後兩段眾多「我」的鋪陳之後卻還是繞回去了開頭的And I'm still hurting。可以說是以視角轉換作為誘餌在反套路,讓歌曲在文體的層次上也有其設計的情緒。
這首歌的寫作特色,依照出現順序總結如下:
一、兩人分手為主題的歌中,以描述對方來側面描寫敘述者的狀態。並以對方的「多」來映襯自身的「單一(And I'm still hurting)」;
二、運用語境上的反諷以及音樂的提示來呈現徒勞的情緒;
三、利用祈使句模糊人稱的特點產生多義性,並以此加強歌詞中兩名角色的張力、對比;
四、反套路呈現"I Want" song。作為確定全劇基調的歌,最後兩段歌詞先是一反前面大量的側面描寫,開始以直接的自身描寫呈現,然後再轉回開頭的主題句And I'm still hurting。
另外也總結各段落在演唱時,個人期待的詮釋方法:
A1:強調自身的存在,用一些平直偏大的聲音來增強自己的存在感。
A2:強調情緒的存在,加強旋律線(裝飾音、加長樂句、加大音量對比等)來呈現情緒持續、確定的感覺。
B1:配合音樂呈現情緒,前兩句是想著挽回對方,所以是呼喊出去,期待對方聽到的;後兩句是發現自己其實無能為力,所以是自言自語,沮喪的。
A3:強調對方的存在,是用強調自身的受害者地位呈現的,也就是可以提高共鳴位置或壓一些喉嚨。
C:除了音準之外,要注意呈現當中的文學張力,除了描述對方,主要是對自己的勸服,當中夾雜的是主觀上期待模仿對方放下感情以及認識到客觀上無法辦到。
B2:大體跟B1段相似,但因為這裡開始是直接描寫自身心理活動,需要有更誇張強烈的表現方法。
A4:前三句總結劇情不是太重要,而第四句開始是這首歌的特色反轉。再加上這其實是時間線上主角的結局,所以要以悲劇結局的方式來呈現。也就是說這個角色已經消亡,And I'm still hurting 這句在前面"I Want" song 的風格對照下,強調的是除了傷痛已經什麼都不剩的單一、孤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