弒尊親屬罪的刑責變遷

今天的聯合報A14版有一則新聞報導，以「弒母分屍 逆子無期定讞」為標題。

弒，與殺是同樣的意思。殺害母親，因為是以下犯上，所以要用「弒」字。

十惡不赦，是一則形容罪大惡極無可寬赦的成語。所稱「十惡」，在法制史上發端於《北齊律》的「重罪十條」。到了隋朝的《開皇律》，開始採用「十惡」作名稱。其中，「惡逆」屬於十惡之一，是殺傷尊親屬的重罪。從《唐律》一直到清朝《大清律例》的《刑律》，始終維持不變，長達一千三百餘年之久。《刑律》第284條規定：「凡謀殺祖父母、父母，及期親尊長、外祖父母、夫、夫之祖父母、父母，已行者，皆斬；已殺者，皆凌遲處死。」刑責甚重，處罰極其嚴酷。清末變法，於宣統3年12月頒布《欽定大清刑律》，又稱《大清新刑律》，這是一部現代化的刑法法典，雖已取消「十惡」之例，但在編列於分則第26章的第306條規定：「凡殺尊親屬者，處死刑。」仍然維持唯一死刑重罪。

辛亥革命成功，中華民國誕生。滿清崩塌，上述新刑律來不及施行。民國（下同）元年3月，袁世凱北洋政府權宜行事，把前朝的新刑律略加修訂，改稱《中華民國暫行新刑律》公布施行。直到17年國民政府奠都南京後，才公布施行《中華民國刑法》，這是現行刑法之前的《舊刑法》。該《舊刑法》第283條第1項內容為：「殺直系尊親屬者處死刑」，仍是唯一死刑；第2項增加了「殺旁系尊親屬者處死刑或無期徒刑」的規定。

現行刑法是把《舊刑法》重加修訂而成，從24年7月1日開始施行，迄今已經修正過50次。第272條的弒親罪，取消了處罰「殺旁系尊親屬」的特別規定，其第1項只對於「殺直系血親尊親屬者」，從唯一死刑改成「處死刑或無期徒刑」，雖然稍為放寬，並將直系姻親尊親屬予以排除，卻是千餘年來的重大變遷。此一規定施行了84年之久，直到108年5月29日修正公布的現行條文，仿照第250條及第280條體例，修正為「對於直系血親尊親屬犯前條之罪者，加重其刑至二分之一。」於是，殺直系血親尊親屬的處罰，改成按照第271條普通殺人罪的刑度加重處罰，從此也能判處超過十年的有期徒刑，並非僅以死刑或無期徒刑為限。

第272條原先內容，除了不包括直系姻親尊親屬外，和日本刑法先前的第200條（已刪除）相同。昭和43年間，發生女兒不堪其父長期性侵害而弒父的事件，案經最高法院大法庭（日文稱最高裁判所大法廷）於48年4月4日判決，宣告法條違憲，認為把同樣是保護生命法益的殺人罪，由於被害人的不同身分而處以重刑，限縮刑度只能死刑或無期監禁二選其一，形同生命不等價，違反憲法平等原則，應該改依普通殺人罪判處罪刑。

現行刑法第272條從重處罰弒親罪的規定，一開始就是以固有傳統道德倫常為基礎。然而現代家庭結構，早已今非昔比，變動甚大，評價觀念需隨社會變遷有所滾動，弒親固屬逆倫，但其犯罪原因或犯罪行為人的心智狀況不盡相同，一概限定至少要判無期徒刑，難免與罪刑相當原則不符。南韓刑法第250條殺人罪，分作兩項：第1項是普通殺人罪，第2項是殺尊親屬罪。刑度都有死刑及無期徒刑，也都有有期徒刑的規定。其刑度：普通殺人罪定為最低5年，殺尊親屬罪定為最低7年。此種規定方式，兼顧了傳統倫理與現代背景。我們如果想要打破牢固的尊卑長幼傳統觀念，恐非多數民意所能接受。108年修正後的現行條文，改成「加重其刑」的規定，和南韓刑法類似，值得支持。但是，條文把弒直系姻親尊親屬排除適用加重處罰的規定，恐有舊社會男尊女卑觀念的疑慮，不太恰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