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像的美好世界

寫在前面

　　思考如何改善時，最直接的想法是「如何去改它」，哪裡有錯我們就改。這個想法最直接，但也最破碎，而且往往改不到重點項目。而另一種想法是「我要如何達到我設想的、已改善的狀態」，意即「我需要什麼東西去達成它」，這時我們應該就能更全面地去比較「改善前後」此二種狀態的落差，並能更具體地彌補這兩者的差距。

　　這是這一篇文的目的，也是我的期望。

　　然而，這系列文中的景致，只是諸多可能的未來中的一個，是我「推測」並希望的一個。而我關注的面向，對其他人不一定是好的、善的，這也是為什麼要將想像具體化，方便我們討論並推測「我們該妥協什麼才能達到這種未來」以及「這種未來可能導致的問題」。

交通報導

　　今天交通部長、奇狐市市長、自娛里里長都出席了修法示範區的成果發表會，而距修訂交通新法已不到一週，交通部早在一個月前，就在奇狐市自娛里的文化一路設立示範區，藉此評估修法的效果。此次修法的項目繁多，主要包括路肩清空，改作為人行道並加上實體柵欄保護行人，同時設立科技執法，取締違規侵入人行道的機動車輛。交通部為了減輕修法帶來的不便，與地方政府合作，租或徵收此次示範區附近無用的空地，作為停車場供附近有停車或臨停需求的居民。

　　自娛里里長指著蓋好的人行道說：「本來我們沿路居民很害怕附近沒有停車位，感謝政府的美意騰出空間作為停車場。雖然有點距離，但能減輕民眾負擔，對推行新法也有幫助。」

　　「只是新法的規則大家都需要時間習慣，要持續勸導啦！」里長擺了擺手。

　　「可是我聽說已經推行一個月了？！」記者問。

　　「習慣很難改呀，這裡的居民停路肩停習慣了。」

　　剛簽完巡邏簿的員警說：「這裡是重點區，我們所長特別要求這裡有任何違規的話，都要強行驅離。目前是以勸導為主。」

　　路口的超商店員說：「現在都會要求貨運司機在附近停好車後，才將貨物送來。」

　　「不會覺得很麻煩嗎？」記者問。

　　「有些司機會覺得啦！但大多數都覺得相較以前，這種比較不影響別人的方式比較好。而且因為人行道都沒有阻礙，用手推車也方便。」店員微笑道。

　　奇狐市市長說：「配合中央政府政策，我們推行交通新法示範區，在交通安全與居民需求中找到平衡點，可以看到我們居民、商家都對此次修法抱持正面態度。」

　　「我們始終都很重視行人安全。」市長補充道。

　　交通部長說：「未來中央政府會繼續推行人本交通，增加大眾運輸的密度，藉此降低自用車輛的數量。等到有所成效後，便會增加自行車道，真正地朝低碳家園前進。」

　　「這件事還需要朝野大家一起支持才行。」部長說。

　　附近某位不具名的居民說 (變聲處理)：「這樣不行啦！我們停車本來不用錢的，為什麼停政府的停車場要收費呢？現在生活很辛苦欸！」

　　另一位居民也說 (變聲處理)：「我也不是不支持政府的修法啦，交通安全是很重要，但不能犧牲居民的權益啊！」

　　「請問您覺得影響到你什麼權益呢？」記者問 (變聲處理)。

　　「收費是還好啦，就是下雨要用車時，還要走一段路到停車場去開車。」他指著幾十公尺外的空地，兀自抱怨道。

　　看來要凝聚居民共識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某百貨的聲明

　　親愛的市民朋友與顧客， XX 百貨決定加入「文化一路的行人友善商店群」。

　　對於 XX 百貨被列入社區嫌惡名單，我們感到非常抱歉。我們 XX 百貨的經營理念從來都是顧客為上。

　　然而，哪些人會是我們最有利的潛在顧客乃至於在日常時間就會想到 XX 百貨呢？是那些騎車開車的朋友？還是我們最摯愛的里鄰鄉親？答案不言而喻，因此，秉持著顧客至上的理念，我們決定加入這個商店群。

　　我們將會有以下行為：

　　1. 我們將檢舉任何停在人行道上的車輛。

　　2. 我們將請送貨司機停至合法的停車格後，再上下貨。

　　3. 我們將提供經費，擴建文化一路與周邊連接道路的人行道。

# 政府不做的，就讓我們來做。
# 期許行人友善的計劃施行順利，讓我們文化一路能廣聚人潮與錢潮。
#要作成這項決定真的很不容易，還請各位里民朋友支持！

打破「功德」說，新任總統宣誓增加社福預算

　　中華民國新任總統在就職演說上表明要突破「功德」說，似乎在平反他前幾年提出的「做功德」一說。依就職演說上所述，因應台灣未來高齡人口比例增多，新任政府將會增加社會福利的支出，強調一定會提高看護員的薪水，以及減輕家庭申請看護員的成本壓力。

　　記者當日稍晚請教內政部與衛福部官員，兩者皆表示會遵照總統指示，但方式與財源還要多加研議。

　　記者隨後訪問公衛學者奇狐博士的看法，奇博士一開始推辭拒訪，直到他聽到內政部與衛福部的說法後才嘆了一口氣。

　　奇博士說：「我肯定新政府的魄力，但方式與財源的確是個問題。」

　　「我國社會福利的預算支出相對於高社福國家來說少得可憐，因此錢要用到刀口上。」奇博士強調。

　　「以財源來看，可以提高富人的稅率與健保費來增加財源，美其名是共同負擔，實際上是抑止暴動的解方；而在降低支出的部份，即是減少需要看護員的國民，我們必須要持續推動樂活樂齡生活，增強長輩們的活動力，並減少如交通意外或工安事故的受傷人數。」

　　「要嘛就不要受傷，要嘛就直接死。」奇博士咳了一聲，似乎說了很恐怖的話。

　　「如果未來看護員的數量不夠，我們更可以推行『全民皆看護員』的活動，只要有看護員的證照，就能降低要繳的稅。更棒的是，如果家裡需要看護員的話，自己就是看護員。」

　　奇博士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繼續說：「但也有可能四年後才會實現吧，『功德』總統的政見。」

　　看來「功德」總統的言行，確確實實地刻在每個人的心裡呢！

香火鼎盛的廟宇

　　我曾跟著朋友一起去一間媽祖廟進香，人潮之洶湧、捐獻之豐盛令我嘆為觀止。同時也引起我的疑問：為什麼廟還是一樣小小一間呢？以世俗的觀點來看，門面很重要。就如同生意人開雙 B 一樣，廟也應該越蓋越大，才能吸引更多人來朝拜才對。

　　朋友聽了我的問題，哈哈大笑，拉著我直走入後堂。

　　「我介紹當家的給你認識，保證能解決你的疑惑。」朋友斬釘截鐵地說，讓我越發好奇。

　　我們穿過大殿旁的門廊，朋友對坐在側廂的櫃台人員點頭示意，看到那人也點頭後，朋友低聲說：「謝謝。」領著我走入一條晦暗的甬道。不一會兒到盡頭，旁邊一間獨立廂房的門口透出亮光，朋友鑽了進去。我也跟著進去。

　　只見這間約莫三、四坪的房間牆上掛滿了螢幕，顯示的畫面竟是小廟的門口、大廳等影像，畫面切割的視窗之多彷彿將小廟的裡外都監看得滴水不漏。而放在桌上的螢幕則單獨顯示香爐前的畫面，可以清楚看見每個持香的香客的神情。忽然一位香客的臉上出現亮綠色方框，原來這監視系統有人臉辨識功能。

　　朋友呼叫打斷我的思考，我才注意到房間內有幾名人員。朋友身邊唯一站著的人似乎就是當家，俐落的短髮與無框眼鏡，加上與年輕外表不符的中山裝，整體印象倒不如一般台灣廟宇那種「擁有很多過去」的人。

　　「聽紀先生說，您有一些疑問想問是不是？」當家親切的語氣，讓我感受他深切的睿智。

　　「是的，就是⋯⋯」我正要開口，當家突然伸手制止我。

　　「我知道，你想知道為什麼我們不擴建，對不對？」他輕輕講出我內心的疑問。我下意識看向朋友，應該是他告訴當家的吧。朋友搖了搖頭，我內心一驚，稍加思考後，忽然浮現一個可怕的念頭。

　　「莫非⋯⋯廟裡除了監示器之外，還有麥克風？」我顫聲說道，因為收音與監視不同，收音除了要排除雜音之外，更難的是要確認是誰說的。要從熱鬧蒸騰的環境中辨認我的話語，絕對是大工程，一般有頭腦的經營者是不會做的。

　　「您是聰明人。」當家繼續說，「相信你也想到為什麼我們要這麼做了吧？」

　　「我不知道，我從不相信鬼神，所以很少來廟？你呢？」我搖了搖頭，轉頭向朋友問道。

　　「我知道當家有這些東西，但從來都沒問要要做什麼。我想進香嘛，就是拿香拜拜，丟錢，祈禱神明有聽見我們說的願望。只要拜的次數越多，貢獻的錢越多，就是虔誠的象徵，願望也越有機會實現。」朋友聳聳肩。

　　當家聽完我倆的話，笑說：「這一題要混合你們的答案才是正解。不瞞你們，這間廟的媽祖就是我們。」

　　當家話一說完，朋友眉毛上揚，似乎非常震驚。我倒是心已有個底，不太驚訝，但也不免懷疑一般人能夠做到菩薩的事嗎？

　　當家見我們不可置信的樣子，便指著螢幕上拿著香、正唸唸有詞的女香客說：「這個人想替自己住院的先生祈福。你們想說我們會怎麼做對不對？首先，我們小廟強烈建議香客把自己的訊息說得越清楚越好，好讓我們能蒐集資訊。如果是車禍，我們會去統計有沒有鄰近地點的香客有同樣的困擾，如果有的話，我們會派人調查是不是有附近有容易發生事故的地點，還是附近醫院缺少醫生？如果是沒來由地生病的話，我們會去調查是不是有環境汙染，或是飲食問題等等。總之，我們的作法就是用這些香客的錢，去解決他們的煩惱，我想也就是因為如此，這些香客們才覺得我們這間小廟很靈。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始終都是小廟。」

　　聽罷，我和我朋友盡皆佩服，大讚當家睿智非凡。

　　然而當家卻說：「我也是盡人事，聽天命而已。有時真的需要媽祖保佑才能解決信眾的困擾。」說完，他向大殿方向行了一揖。原來，再怎麼有智慧的人，也是很難完全掌握命運的。

心裡的聲音

　　在我三十歲那年生日，不常和我多話的父親鄭重地和我在客廳談話。父親坐在主位，我坐在長桌旁。我坐定，父親仍不發一語，不知意圖。

　　終於父親開口說話：「奇狐啊，你現在聽到什麼聲音？」

　　「聲音⋯⋯？」我不明所以，不知父親所謂何事。

　　「對，你現在有聽到你心裡在說什麼嗎？」

　　「應該是疑惑吧，不知道阿爸你想問什麼。」我誠實以告。

　　「那我說說我三十歲的事，那時你的阿公，也問我同樣的問題，我也和你一樣困惑，後來才知道是在問『生活的期望』。」父親並沒有看我，只是呆呆看著前方，「你阿公對我說他三十歲聽到的聲音，是『惶恐』。好不容易習慣了日本人的統治，在夾縫中找到身份認同，卻又轉給國民政府接收。大量外省人來台，省籍衝突與彼此間的不信任，形成風聲鶴唳的環境，讓他感到惶恐。」

　　我輕輕點頭，那個時代就是那樣。

　　「我聽了我阿爸的話，向他回答我的答案，是『樂觀』。經濟起飛，人人都有錢安居樂業；雖然還在戒嚴，但黨外政治活動興盛，民主指日可待，一切似乎都很美好。谷底反彈就是這個意思吧。」父親呵呵笑了起來。

　　聽完阿公和阿爸的回答，我板著臉，不知該說什麼，但其實我心裡認為台灣沒救了。高房價與加劇的通貨膨脹將會壓跨台灣民生經濟、日益嚴重的交通與權貴的司法特權侵害人民的信心、發達的網路攫取大眾的眼球，輕易獲取的娛樂正僵化自由的心靈，我實在沒辦法抱有正面的想法。

　　父親見我不說話，也不說話。良久，他淡淡地問我：「現在的社會與你理想中的有差嗎？」

　　「對，差有點多。」我不否認。

　　「知道這樣就夠了，你再好好想想吧。」父親站起身，強硬地結束談話，看來是不滿意我的答案，這也難怪，父親是古板的人，是相信人定勝天、明天會更好的那種人。而我，見識到社會中光怪離奇、不公不義的事後，早已放棄抵抗，只想有一片小天地可供休憩便心滿意足。

　　想到這裡突然一股氣衝上心頭，我向父親詢問：「難道阿爸你認為現在這個社會是美好的嗎？」

　　「不，這個社會 like a shit 。」阿爸停下腳步，看著我說，「但即使這個社會像屎一樣，你也應該要以積極的心去改造它，而不是逃避。因為這裡是你的家園。如果每個人都逃避，那麼誰來改變這個社會呢？」

　　我插話：「阿爸，這個社會又怎麼會是我一人能撼動的呢？阻力之大不是一人能承受的啊！光是活著就很艱辛了。」

　　「有多少能耐做多少事，這樣就夠了。懷有讓社會越來越好的心，這樣就夠了。真的。」父親低聲說。

　　「那這樣的話，我的答案是『反轉』。」我向父親說。他「哦」了一聲，轉頭走回自己的房間，看來父親滿意這個答案。但這個答案對我來說是「既然轉不了社會，那就反轉自己吧」的意思。

　　我想我和父親終究話不投機，但至少沒那麼悲觀了。

「純回收物」的手機

　　2030 年的某日，奇狐手機發表「純回收物」手機，內部所有零件與配件，甚至包裝都是使用回收物製成。發表會人山人海，讚嘆聲此起彼落，十分風光。然而，檯面上風光發表，市場對該手機的前景並不看好，連帶影響今日奇狐手機的股價。

　　知名 Youtube 3C 評論家牙起來打開簡陋的紙板包裝，拿出外型中規中矩的六寸手機，直言「太貴了，不值得」、「手機用個幾年就該換新的，畢竟這是手機廠商生存的方式」。牙起來展示其他廠商最新款的手機，奇狐手機的「純回收物」手機相形失色。
　　記者致電牙起來詢問環保議題，但在截稿前都未回應。

　　另一名 3C 評論者田奇狐則表示任何產品一定有它的客戶，就算是這支看起來十分「盤」的手機。「在我看來，這支手機的宣傳效果遠大於其他面向。」他補充：「以當前把手機當作消耗品的市場來看，這支手機的確打中環保人士的喜好。」

　　「不過，環保人士通常都沒有錢。」田奇狐補充道。

　　發佈會後的記者會中，奇狐手機發言人說：「我們推出這支手機的目的除了要遵守政府的環保政策之外，更要彰顯我們公司是熱愛鄉土、地球的公司。我們歡迎且期待其他家手機廠商跟進，為大眾增加更多環保的選擇。」

　　往幾個月前看，政府預告了一項特殊的環保命令：要求手機業者之後新推出的產品需有一定比例的回收材料，沒有達到就不能販售。政府立場之堅定，連手握龐大資本的業者都難以撼動。原本外界預期手機業者們會有更強烈的行動，但在環保命令公佈前幾日，手機業者們無聲無息，似已接受事實。

　　原來，他們已找到解決辦法。

　　記者打開怪狸手機的新產品，包裝中有一小紙條寫著「對不起，因為政策，我們不得不讓手機這麼重」。記者拿出手機，感受異樣的沉重感。順著手機側面的縫隙撬開, 赫然掉出一包沙子，原來這就是『回收物』的真面目。

　　記者在記者會中向奇狐手機發言人詢問此事。發言人說：「一項政策剛出來時，必有疏漏之處，這是沒辦法的事。」接著停頓一下，微笑說：「說不定這些偷吃步對我們反而是好的。」

　　看來在大環保的時代裡，正道與旁門左道也還持續對抗著。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