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聲讀後｜《那一天我們跟在雞屁股後面尋路》何玟珒

我覺得在讀何玟珒的作品時，驚喜程度遠大於一切。再一次驚嘆，正冒出頭新世代，如何以所具備潛力，透過文字揮灑他們的所觀所想，建構其精心設計的驚喜屋。《那一天我們跟在雞屁股後面尋路》（以下簡稱《雞屁股》）正是一本令我咋舌不已的匠心獨具之作。收錄的十篇作品都有著不失有趣的想像，在短篇體裁之中，徹底表現其高水準，說著絲毫不落俗套的故事，並且完善。實在不得不讚美作者優異文筆，及蘊藏在字裡行間中對於寫作的熱情。

在有限的預算下，我並不常挑剛出版的出道作來讀，這是基於時間上、金錢上、學習上的各方評估做出的決策。很多時候，我是會受接觸到的第一本作品影響我對該名作者的評價，更遑論那是作者的第一本書，充滿成長的痕跡。事實上，因而喜歡的、不喜歡的案例確實也有幾個，而且受到文壇的獎項頒布、具有話語權者的評論，影響著出道作能在這文學場域中被排列在怎樣的位置，出道作往往很難被安置在顯現之處。但這往往可以用摸索自我去詮釋第一次表現難以達到某一高度，所以即便不能以出道作一鳴驚人的案例多的是，就連我自己也不認為獲得一個獎就代表什麼，甚至以此吹噓。話及於此，我要說的是，《雞屁股》卻顛覆了這套命運。就算已經上市週年，《雞屁股》仍有討論度，仍因此讓作者累積她在此圈子中可累積的象徵資本，能透過〈一個如妳這般的人〉經驗作者與寫作的關係，喚起個人心中為什麼需要故事，又為什麼想寫故事，這之中肯定是有許多沒能透過標準答案解釋，經由反覆思辨過程中才能漸漸（甚至也只是徒勞但又何妨）現形的回應。

「喜歡」這行為，有時候是基於禮貌的場面話，或是找不到明確情感表示，而選擇看似親暱的詞彙去填補無名空洞所做的決定。它是友善的橋樑，卻在濫用下變得不穩固。也正因為自己曾無意識這麼做過，要去表達對《雞屁股》的喜愛，變得需要用更多話語堅固這座橋的材質。將鏡頭更聚焦於《雞屁股》，它是一本使用諸多元素，既貼近日常，卻又是意想不到的切入點。用獵奇概括是否適宜，我也不是很確定，至少在此語境中，它是正向的認定。它也談華人家庭最常出現的情感傷痕，卻又和著趣味性，苦中作樂的氛圍環繞其中。也談鮮明的寫作視角，跳脫於現代常見的網路交友、升學壓力議題之外，更多元，早早烙印社會中卻罕見被拿來使用的寫作元素。尤其當多半故事以台南為背景，又是倍感熟悉。

九則短篇難以羅列它的可讀性，這必然需要讀者們親自探索才能理解我前面花了九百字的心得。不過，我還是想特別提幾篇深深打中我，其情節設計巧妙到我腦袋直接浮出mic drop畫面。首推〈電梯上樓〉，講述母親搭乘電梯，上升每一樓層，進入不同乘客，他們的模樣逐一勾起母親養育兒女的種種記憶，如以家庭為題的膠卷順時播放這個家庭的習至今。電梯門每次的開閉就換了新的場景，截斷記憶，再讓記憶斷裂式地銜接上，最後，母親來到被拉上簾子的丈夫病床外，透過縫隙，窺見現實，我如母親一角同樣錯愕，原來被時間積累成的面紗，在猝不及防的掀開中，有更令人始料未及的真相。以隱晦地筆法淺淺勾勒家庭內高度隱蔽性的醜聞，痛苦在這樣與外界隔絕的空間內基於血緣，讓一切背包得更密不通風，腐爛的傷口在流動緩慢甚至看似靜止的光陰中不再作祟，發出惡臭，不表示因果跟著凝滯。或許就是這種看似平息的日常，在孰可預料的剎那，以不動聲色進行報復才是最令人心寒的家庭哀歌。

將跨性別與雙性戀理所當然融為故事元素，是讓人欣慰的書寫。在〈那一天我們跟在雞屁股後面尋路〉以不知打哪來的白鳳雞大搖大擺走在路上，視為在天之靈手足指引開展一段富饒趣味的短篇，稀釋死永遠必須以哀傷悼念的既有套路，醞釀出作者擅長的峰迴路轉，這讓讀者不僅是享受於故事，也一頭栽入推敲劇情路線的任務中。我十分喜歡這種有互動性的寫法。再者，角色間的對白我認為就相對暴露作者的年輕氣息，能在作品中保有某一時期的痕跡，這就跟買限定版漫畫一樣，錯過就是錯過了，特別在不可逆的歲月中，對創作者而言，是有其必要性。

平心而論，有幾篇作品感覺是在不同歷程完成之作。主要見於劇情的緊實與否，以及對白的建構，同我對作者前幾本書的觀察，這都是成長的經過，在創作中，永遠有保留的價值。甚者，我非常肯認也受到感動的部分在於作者總能以一個鮮明的主題（或元素）使其建構成完整的短篇，並對其下功夫考證研究，實實在在能看出作者在寫作上下的苦心，如：〈致親愛的盤子A小姐〉的女體盛、〈一個男人的攝影史〉隱晦浪漫的同志愛與攝影史、〈她說今天不拜拜〉的殯葬業。這實屬可貴，也足以成為解釋此名作者對寫作抱有多大熱情，不願侷限自己，讓從寫作中找到快樂更為名符其實，不只是口號。如此肯定，是因為我正為其中一名被喚起熱情的讀者，感謝《雞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