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們跟在雞屁股後面尋路》：生猛在地的幽默小品

如果要用一句話來形容《那一天我們跟在雞屁股後面尋路》這本小說集，我大概會說：「民俗在地，生猛多元，爆笑駭俗」。

會知道此書是看到書友選書人的推薦。當下覺得這書名也太酷。之後在台北書展的九歌攤位瞧見此書便馬上入手。讀完超喜歡。作者何玟珒是一九九八年出生，這其實只是她第一本小說集，只能說真的是怪物來著。以下就來好好聊聊這部作品。

【民俗氣味】

打開書馬上就會嗅到一種很熟悉的民俗信仰氣息，讓我真切感受到這是從台灣這塊土地長出來的文字。

第一篇也是與書名同名的《那一天我們跟在雞屁股後面尋路》就揉雜許多親切在地的宗教符碼。像故事的主軸是主角要幫妹妹（變性的弟弟）找冥婚對象，有點鄉土惡趣味（笑）。另外夫人媽附身咩咩的段落也很有意思，讀來都很有那種兒時聽民俗故事的感受。很喜歡夫人媽莊嚴又不失溫暖地說出那句：

這个囡仔佮無緣，妳莫執訣。

《她說今天不拜拜》則藉由蘇芊蕙的婚嫁故事帶出台灣傳統家庭的拜拜習慣。其中的這段無逗點描述可說相當傳神：

婚姻生活中讓她最感壓力的事情是準備初一十五初二十六清明端午中元過年天宮媽祖生各路神明誕辰的拜拜。

這邊想聊聊故事最後，蘇芊蕙用「硬幣」擲筊向媽媽探問的橋段。當時讀其實沒什麼感覺。直到前些日子媽媽離世我才知道硬幣是專門拿來向「亡者」問事的，問神明通常不會使用。也因此，這次寫心得回頭讀到這段突然又多好幾份感受。

【多元翻玩】

除了民俗氣息，這本小說集另一特色是何玟珒翻玩了非常多主題。比如《一個男人的攝影史》就用「拍男人」的概念，幽微帶出一個時代下無法言說的同性情感。

王老師，你拍很多勞動階層的男人是有什麼理由嗎？
嘛啥物特別的……我就感覺𪜶的身軀真好看。

前頭提過的《那一天我們跟在雞屁股後面尋路》則談到跨性別的議題。裡頭咩咩穿著女裝，在女廁洗手台鏡子前說的那句：「姐仔，我是毋是誠歹看？」看得讓人疼。

《致親愛的盤子Ａ小姐》則提到了「女體盛」這主題。只能說奇妙的知識莫名地增加了：

要成為合格的器皿，妳得與其他人一起接受基礎培訓，全身洗淨沐浴之後，要在雙乳、腹部和腿上放個雞蛋的情況下，躺臥不動，不能讓雞蛋掉下，小幅度地呼吸，保持這個姿勢四小時才算及格。

《論集體失憶症在家族場域中實踐的可能性》則提到了老人照護的現場。許多段落都很血淋真實。像是書中這句呈現照護者的矛盾的慘話：

自從他患病以來，我總希望他沉睡的時間越長越好，只有當他睡著時，我才稍感心安，不必擔心他又自己跑出去，認不得回家的路；不必擔心他又開了哪個家電忘記關，進而引發火災；更不必擔心他在一樓以外的地方無法控制地排泄。許多時候我對自己的心態感到愧疚，卻始終無法拋棄這類想法——我太想要喘口氣了。

在《一個如你這般的人》中則採用少見的第二人稱敘事，描寫出版、寫作與社畜人生：

妳進出版社的第一件工作就是將書載到紙類回收廠，書本碎成雪，碎雪中不乏大家名作，看著那場景，妳忽然覺得自己也沒必要寫了。浪費紙張。

如此多元的內容呈現，讓我篇篇讀來都很有驚喜感，頁頁驚奇。

【幽默駭俗】

不過，本書的最大看點我覺得是其中那渾然天成的黑色幽默。好多地方都超地獄，常常笑出來覺得不妥，又默默把嘴悶上。口說無憑，直接放些段落讓大家感受感受。

比如這段醫生示範搓大便的段落，明明該是沉重的照護現場，何玟珒卻偏拿兔子來對比，讓人失笑：

醫生帶著手套的手指在她的肛門肌肉周遭打轉，輕輕按摩，東摳西搓把穢物帶出來，大便是乾的，一粒一粒落在成人紙尿布上，像安弟小時候養的兔子排出的糞便，丈夫以前都要求安弟自己撿兔子大便，時光挪移，現在丈夫自己成為了兔子。

另外我超愛《疼痛轉生》中附身還魂的設定。阿叔藉由阿媽的身體還魂後居然大喊：「我想欲耍ＢＤＳＭ啦！」之後討論到底要驅鬼還是找老人ＳＭ服務的段落更是經典，：

要解決你阿媽的事，方法二選一：一個願意賠七十歲阿媽玩ＢＤＳＭ的人，或法力高強能驅鬼的法師，你覺得找到哪一個的機率比較高？

看到這段真的笑死，有夠哭。完全沒想過可以用這方式切入這種主題，只能說有夠屌、夠鮮！

然後何玟珒的收尾也是一絕，常常生猛到讓人乍舌。我習慣在睡前看小說，結果讀這本書時常被震到嘴巴大張，睡意全無。比方說《電梯上樓》最後的按摩棒段落：

女兒坐在病房的折疊椅上，弓起的腳放在打直的膝上，伸直的那一隻腳跨上病床，腳底板前後搖晃著丈夫股間的某樣棒狀器物，她瞇起眼看清了，那是一隻開啟震動功能的按摩棒，插在丈夫的肛門裡。

張亦絢在推薦序中形容其中許多喜劇元素是「恐怖片式」的，甚為妥貼。很認同她說的：

喜劇的境界要走微妙的路數，不量販、不矯情、不刻版大概是三個重要的準則——可以通過考驗的應該不多——但玟珒就是少數把這鋼索走得異常漂亮的例子。

【後記】

如前頭說的，這本小說集的寫法很多元，給我種「有意識」地嘗試各種題材的感受。在後記中看到的這段話證明如此感受並不假：

因為對自己、對自己的寫作不太了解，所以什麼都想嘗試看看，寫完了就拿去投稿比賽（運氣好還可以賺錢！），透過評審、旁人的回應勾勒自己書寫的輪廓。

然而在這樣多元翻玩的背後，其實有很多引人深思的議題。覺得後記中她的句自評很精準：

每篇小說都有反覆的主旋律：傾斜的家族、偏離常態的身體、諸多傷痛與死亡。

但整本小說我覺得最厲害的地方，在於即便其中存在如此地多元翻轉與深刻探討，卻又不會讓人覺得是在刻意擺弄，篇篇都是好好看的故事。張亦絢是如此評價她的這本小說的：

收進來的這一批小說，共通的特色就是「地盤很穩，做工很細」。這是在論小說的思考性與批判性之前，「小說家的好手藝」就會先帶給我們的感動與歡喜。

張亦絢都這樣說了，那應該就是了吧（笑）。總之大推。期待何玟珒之後帶來更多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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