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雲跟在我身後拉着我的胳膊,生怕我直接會衝進去。
但我不會的。
父親出來的時候,他的神情倒是好了不少,神情有了一絲滿足。
因此出門見到我時,臉上都難得掛起了笑。
「宵宵病好了?」
我點頭,並未曾開口。
父親也沒繼續多說什麼,大概是因爲最近實在太忙了,只是吩咐着席雲好好照顧我,然後又離開了這裏。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我忍不住問身邊的席雲:「有這樣一個父親,是不是很悲哀?」
席雲搖搖頭,眼裏滿是堅定。
「父親救了我,給了我新生。他想做什麼,我都一定會幫他。」
我忍不住轉頭看向席雲,罵了一句。
他笑了笑,並沒有在意。
接着我讓他找醫生過來去救屋裏的女人,但是席雲卻拒絕了我。
「活不下來的。」
「你什麼意思?」我心裏咯噔一聲,然後轉身衝進了房間。
然後,我又眼睜睜看着一個生命消逝在我面前。
席雲跟我說,做他們這一行的人命,根本就算不了什麼。
或許是刀子已經動得太多,又或許是手上的血已經感染得根本就洗不掉,現在大概已經是麻木了。
我總是忍不住甩了他一巴掌。
「席雲,會有報應的。」
席雲抓着我的手腕,一把將我帶入懷裏。
「好啊,我倒要看看我會有怎樣的報應。」
呵……
千刀萬剮吧。
13
這次父親的一部分生意被端了。
一番清查過後,目標鎖定到了老窩裏。
大概就是說這裏面有內應。
所有有嫌疑的人都要接受盤查,包括我在內。
所以等豹哥通知我下去找父親的時候,我特意換了一件白色裙子,又撥弄了一下手腕上的手鍊。
到了樓下大廳,父親手裏捏着一把槍,他見我過來第一次臉上沒了笑。
「宵宵。」
父親喊了我一聲,然後慢慢走到我面前。冰冷的目光在觸及我時有了一瞬間的鬆動。
或許是因爲我穿上這件白裙子,格外像我媽年輕時的模樣。
「我身邊有臥底。」
我皺着眉盯着他,反問一句:「父親是在懷疑我?」
席雲走了過來,目光在我身上掃視着,很快就將目光落到了我的手鍊上。
他握着我的手腕,直接將那條手鍊扯了下來。
「不要弄壞它!」
我忍不住吼了一聲,但是父親給旁邊那幾個男人使了個眼色。
豹哥和刀疤男摁住我的肩,讓我根本就沒法動彈。
席雲使了很大力氣,扯下來的時候,讓我手腕也留下了一圈紅印。
一顆顆小珠子串成的手鍊,看起來做工很是粗糙,其中有顆珠子特別大。
席雲彷彿聽不見我的話一樣,拿了匕首將那顆珠子迅速切成了兩半。
「不要!」
我發了瘋似的衝了過去,可是那顆珠子還是碎成了兩半。
我藏在裏面的照片也被迫撕裂開。
席雲看着那珠子鑲嵌的照片,又給父親遞了個眼色,然後搖了搖頭。
「抱歉,是我不好。」
席雲將刀收了起來,然後試圖替我撿起地上的那些珠子。
我一把推開他,然後將那已經碎裂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拿了起來。
父親走了過來。
他在我手裏的照片拿走,似乎是在辨認着照片上的人。
「這是……」
我伸手擦乾了眼角的淚,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
這張合照,我五年前拍的。
「這是我和王昭姐姐的合照。」我盯着父親,又補了句,「小時候,姥爺去世,都是她照顧我。父親你見過她的,你誇王昭姐姐很漂亮,還給了他們家一筆錢,讓他們平常多照顧我。」
是的。
一個很普通的女孩子。
一個在姥爺去世後,將我當作親妹妹照顧的女孩子。
但這是我跟她最後的合照了。
父親似乎想了起來,也知道我的手鍊並沒有任何問題。
眼裏倒是多了一絲愧疚。
然後他大手一揮,說要給我買許多鑽石手鍊當補償。
我有些不想說話,只是捧着已經碎開的手鍊回了房間。
豹哥走了進來,遞給我一根很細、可以穿珠子的繩子。
「小姐,需要我幫你嗎?」
我搖搖頭,也將他直接趕了出去。
14
內應並沒有找到。
我將自己反鎖在房間裏好幾天。
席雲給我張羅了一大批首飾,但全部都被我丟了出去。
我拿着那顆已經被串好,但依舊有裂紋的手鍊,去了荒地小河旁坐着。
席雲來找我,又向我說了「對不起」。
我舉着手裏的那條手鍊,眼眶還是有些紅。
「這手鍊,是王昭姐姐留給我的。」
席雲微皺着眉,轉頭就往外走,邊走還邊說:「那我把她抓過來,讓她再給你做一點。」
「可她已經死了。」
死得很慘,甚至還上了當地的新聞。
那個笑起來最是溫柔的王昭姐姐,被永遠地留在了17歲。
而她的手裏,拿着這條手鍊。
正因爲我前兩日跟她說,我想要王昭姐姐親手編的手鍊。
可惜,還沒等到她送給我,我們就再也見不到了。
席雲忽然沉默了下來,他坐到我身邊,小心翼翼地將我抱進懷裏,然後拍了拍我的背。
「抱歉。」
我沒說話,只是靜靜看着眼前這條小河。
15
父親還不死心。
那個臥底一日沒有找,他就如坐鍼氈,生怕這個臥底還會在背後捅他一刀。
所以他手裏那份極其重要的資料,一旦得到就可以掌控他所有的生意。
那些重要的資料全在一個U盤。
U盤鎖在父親的書房裏面。
我曾經在給父親送水果的時候看過一眼,父親打開那個U盤,我掃到了裏面的一些內容,幾乎可以說是觸目驚心。
而我也能夠當場確定,這個U盤裏面的所有資料內容都是真的。
換句話說,倘若能夠得到這個U盤,得到這U盤裏的所有資料,就能夠徹底拔除父親在國內的全部勢力。
不只國內,那些伸到國外的爪牙也能夠全部切斷。
這偌大的王國,就會徹底落敗。
這份資料,對我的誘惑實在太大。
或者說是對所有的臥底,誘惑都太大了,大到哪怕知道這可能就是一場陷阱,也甘願折了自己,拿到這份資料。
一旦能夠得到,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能夠得到應有的回報。
我就能夠解救那些無辜的人,徹底端了這個團伙。
所以不試一試,我又怎麼能夠甘心呢?
所以我端着父親最愛的水果,和特意爲他做的粥,敲響了書房的門。
我算好時間,父親此時此刻應該會在哪個房間裏。
哪怕我拿不到那個U盤,這次我也先要進一步查看清楚所有情況。
但我沒想到,我剛把書房門打開,就有一個男人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心跳咯噔一聲,還以爲自己徹底暴露了,卻沒想到那個人一腳踹關了門,然後捂着嘴拉我躲到牆後。
我這時候才發現,挾持我的這個人,居然就是那個看起來凶神惡煞的豹哥。
「你想幹什麼?」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必須要鎮定。
手裏的果盤也全部掉在地上。
門外的聲響動靜越來越大。
這本來就是一場陷阱,一場讓人心甘情願也要鑽進去的陷阱。
沒辦法,我一定要賭一把。
所以不只是我想要拿命搏一搏,就連藏在這裏的另一個臥底,也想豁出自己的命來博一場和平。
豹哥拿着自己手裏的U盤,看我的目光變得清明瞭許多。
「我將所有的資料都複印了。」
「我知道你一定會過來,但是一旦拿了這份資料的人,說不定會送了命。」
「所以我來拿資料,你負責送出去。」
我沒有說話。
因爲我不確定眼前這個豹哥究竟是真的臥底,還是隻是父親用來試探我的一個工具人。
所以只要我沉默,就不會被人抓住任何把柄。
豹哥用刀抵着我的脖子,然後踹開了門。
樓下站了幾十個人,每個人手裏都拿着槍。
豹哥挾持着我慢慢走下樓。
父親舉着槍,對準了他。
「雖然一早就知道是陷阱,但我還想試一試,你究竟是想要這個U盤,還是想要護住你的寶貝女兒?」
豹哥躲在我身後,挾持着我慢慢往後退。
可惜這片荒蕪之極,找了許久,也才找到一個看看能夠躲避的地方。
豹哥躲在樹後,他鬆開了刀。
「我是活不下來了,剩下的任務都交給你了。」
「一定要將這份資料給送出去。」
豹哥捏了捏我的手。
我還是沒說話。
當初出這個任務的時候,雖然上方說這裏命運已經有了我們的內應。
但是爲了互相安全着想,所以我們並不知道對方的身份。
豹哥似乎也知道。
他從脖子上取下一條項鍊——一根紅繩子串的粗糙項鍊,中間內空。
打開後,裏面是一張照片。
「這下相信我了嗎?」
照片裏的兩人,是曾經對我最好的王昭姐姐。
而豹哥,和王昭姐姐一起看着鏡頭,舉止、動作十分親暱。
我這時候才發現,看起來凶神惡煞的豹哥,實際上跟王朝姐姐眉眼之間十分相似。
只是先前我將大部分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父親和席雲身上,因此忽略了這一點。
我記得王昭姐姐曾經和我說過,她父親是一個很偉大的警察,只是某一天,就失蹤了。
王昭姐姐每天就在家等啊等,想等她爸爸回來,可惜直到死,都沒有等到他。
但似乎豹哥並不知道這件事。
他將那張照片交到我手裏。
「昭昭應該還在家等我。」
豹哥眼眶有些紅,又看了一眼遠處不斷逼近的人。
我知道,他想用自己的命替我拼出一條血路。
這個U盤裏的資料就是個陷阱。
可是這個資料,能夠徹底摧毀這個組織。
所以就算賠上自己的命又如何?
我是這樣想的。
豹哥也是這麼想的。
但是他的經驗比我更足一些,所以他計劃得很周全。在他看見我那條手鍊裏的照片時,就已經猜到了我的身份。
所以他先我一步拿出資料,然後又假裝挾持我,再趁機將這個資料交到我手裏。
而他終究會因爲暴露身份,死無葬身之地。
我們兩個人,想要完整地送出這份資料,就一定會有犧牲。
他選擇犧牲自己。
「程今宵同志,切記保護好自己。然後答應王叔我一個忙。」
我點頭,抬眸看着他。
「替我好好照顧你王昭姐姐。」
豹哥十分眷戀地看着照片上的王昭姐姐。
一個大老爺們,眼眶紅得厲害,眼裏卻是愧疚的神色。
「我欠我閨女的,這輩子是還不了的。」
說完,他一臉希冀地盯着我看。
喉嚨發澀得厲害。
我很想說些什麼,但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五年前的那個下午。
我原本跟王昭姐姐約好,要一起去商場拍大頭貼。
可是我失約了。
因爲父親回來給我過生日,王昭姐姐說讓我先回家。
而她,去給我拿生日禮物。
我笑着跟她說了再見,約好今晚來我家一起喫蛋糕。
我們……要一起許願。
可惜那個晚上我等了整整一宿,她都沒有出現。
幾天過後。
水邊發現了她的屍體。
無比慘烈的死法,所有看見過她的人,都忍不住搖頭嘆息。
而姐姐手腕上,繫着兩條一模一樣的手鍊。
我知道,其中一條是送給我的。
可惜,她再也不能送到我手上了。
如果不是因爲我,王昭姐姐就不會一個人去拿禮物,就不會被壞人抓走。
她就不會……丟了性命。
這一切都是因爲我。
所以現在面對着豹哥,看着他眼裏希冀的光,我根本就不敢告訴他——姐姐沒了,五年前就已經沒了。
此時面對他的目光,我說不出任何話,只能閉着眼狠狠地點了點頭。
豹哥鬆了一口氣,然後跟我說了句「抱歉」。
緊接着又將刀架在了我的脖子,甚至還劃出了一道血痕。
他拉着我走出來,高聲威脅父親。
「想要你女兒的命嗎?」
父親臉上沒有絲毫恐懼的神色,甚至還將槍舉了起來。
「你大可以殺了她試試,只要你敢動手。」
豹哥自然不可能殺我。
因爲他的身份,哪怕只是挾持了一個很普通的人,都不可能真的傷害那個人,尤其像我這種,手上從未沾染過任何血腥的人。
警察的使命,豹哥一直都記得。
我也記得。
所以當他眉心被穿透,他也依舊未曾彎曲膝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