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一次搶劫就上手
這幾天,街坊並不平靜。
與其說是騷亂,不如以「亢奮」來形容。
自從吟遊公會「流星」出了個「女神」,公會瞬間變得引人注目,邀約不斷,大家都對新科女神的過去十分感興趣。
這讓流星的副長——高瘦的吹笛手小傑感到很困擾。
「大家千萬別把澄莉以前的事到處去說,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就說不熟就可以了!」
小傑的確與澄莉很不熟。在保守的他看來,澄莉老愛鼓吹「吟遊詩人就該遠離家鄉去旅遊」、「大家不覺得禁止出城的的命令很詭異嗎」、「難道真的沒辦法出城為更多人表演嗎」之類的激進思想,雖能吸引到許多叛逆的晚輩,但仍讓吟遊總會頻頻發文警告,甚至威脅要開除澄莉。
當然,現在公會不敢如此,而澄莉的死對頭——有著雙馬尾的美人莎莎,更公開宣稱她與澄莉是「最好的朋友」。
此舉讓原本聲勢就如日中天的莎莎,更贏得了不少貴族的青睞,無論在職場或情場都非常得意。
而今天,小傑接到了一封信,深感頭痛。
「澄莉那傢伙……總是這麼胡來。」他將信扔到垃圾桶後,深覺不妥,又匆匆衝出破敗如廢墟的辦事處,到雜貨攤借了支火柴。
「得燒毀呀!這種危險的東西!」小傑以腹瀉般的神情,望著信件在火堆中化作灰燼。
煙味尚未散去,就聽到一陣傲然的高跟靴腳步聲。
莎莎身後帶著「燦花」公會的幾位帥哥吟遊詩人,不懷好意地站在門口。
「沒想到這裡還是這麼蕭條啊?」她嘲弄道:「不是該『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嗎?『流星』公會的辦事處,永遠像個垃圾堆。你們收不收我家的餿水?」
「我才想問妳呢!到處去說妳跟澄莉是好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小傑臭著臉,怒視矮上兩個頭的莎莎。
莎莎以前就私底下愛找澄莉麻煩,卻又曾在大庭廣眾下為澄莉慶祝生日、一副好心施捨的模樣,小傑知道她這次來,絕對又有牢騷要發。
「妳到底是嫉妒還是羨慕澄莉?見不到她,就來找我麻煩嗎?」
莎莎嗤之以鼻,「呵,我何須去羨慕一個沒身材、卻得天天穿低胸禮服丟人現眼的女人!」
「哦?真正丟人現眼的傢伙,通常問題出在腦子,而不是身材。」小傑瞪著莎莎,「若是前者的話,這裡就有一個!」
聽不懂的莎莎,只翻了翻那雙狐媚眼,「說到這裡……我倒覺得你們『流星』這兩天小動作很多呢!街頭巷尾都看得到你們的身影,說吧!在盤算什麼事?可別因此拖累澄莉就好!」
莎莎總是擅長以唱高調假好心的姿態,達成自身目的,小傑連她的臉都懶得看,持續沉默十分鐘後,莎莎把能酸的話都酸完,只得離去。
「呼……」小傑鬆懈下來,外頭的某個嬌小影子,這才機靈爬窗進來。
窗戶有十層樓高,這個不到十歲、渾身髒兮兮的黑髮馬尾小女孩,卻面無難色地翻越。
「珍妮,不愧是從小就跟愛鑽來鑽去的澄莉一起混過,妳真靈巧。」小傑微笑。
「嗯!」珍妮梳了梳被高空狂風吹亂的馬尾,純真一笑,「只要是為了澄莉姊,這不算什麼啦!我大老遠就聽到莎莎和她的蠢樂團唱著難聽的俗歌,所以才不敢馬上進來。」
小傑讚許地點點頭,「不過,澄莉真的太亂來了……竟叫妳去做那種事。」
「講講話、送送貨而已,真的還好啦!」珍妮微笑。
小傑很喜歡珍妮這種純然的笑容。
五年前,十五歲的澄莉剛創立「流星」時,也總是掛著這種與世無爭的笑。但隨著時光流逝,澄莉很少那樣笑了。
她還是會燦爛地露出一口貝齒、或如花栗鼠般瞪大眼睛、甚至仰頭哈哈大笑——澄莉的表情一直都豐富多變,小傑始終很想研究看看她的臉是不是黏土做的,可塑性如此之高。
但澄莉很少為了自己而笑,彷彿是為了回應公會夥伴、為了鼓舞士氣、也為了取悅各式各樣的聽眾,不得不那樣誇張地表達正面情感。
彷彿不那麼笑著,她就會被擊潰似的。
小傑知道,那是因為這五年發生了很多事。或許,她一直不夠有名或有錢,即使這些都不是澄莉想追求的。
但小傑明白,澄莉並不快樂。
但她仍會強撐著,為了公會的各式預算、為了保護夥伴們的權益,為了大家每首歌曲、每場表演都能得到應有的尊重與薪水,澄莉仍天天笑著。
但如珍妮這種滿是希望、只因想笑而笑的神情,小傑已很久沒在澄莉身上看見。
這一陣子,澄莉只有在談到某些事時,才會露出那樣閃閃發亮的神采,彷彿是尚未被打拋折磨過的原石。
小傑始終都知道,澄莉最想做的事是什麼,也明白她想見的人是誰。
因為太渴望了,才會忘記隱藏那個容易受傷的自己,笑得毫無邪氣,不帶一絲雜質。
忽然很想見見那樣的笑容,但或許已經沒有機會了……
「珍妮,我們走吧!去見見女神大人飛起來的模樣。」小傑牽起珍妮的小手,鎖上辦事處的殘破大門。
※※
城市這頭,澄莉正板著一張臉,坐在遊行的塔狀馬車中,雙手倚靠欄杆。
拖車的是兩隻如屋子般高大的雪白獨角獸,牠們擁有額前的刺狀長角,也是城中最具備聖性、專屬服務祭司與神職人員的座騎。
「帶來幸運的獨角獸,如今正在替我們拖行車子。這是百姓們的盛情,妳應欣然接受。」大祭司芙蕾今天仍一襲樸素銀袍,凸顯出綠色貓眼與鮮紅的頸上髮髻,很難想像不喜奢華的她,如今卻用世故的語氣教訓自己。
「何必逼迫動物?」澄莉不滿反駁:「我可以自己走啊!」
「但唯有在高處行進,眾人才能看到妳。」芙蕾仍一派平靜,「再說,妳有自行繞城一圈的體力嗎?最近晚上,妳很忙吧——忙著游泳?」
糟糕!事跡敗露!儘管澄莉努力做出平靜的表情,但她的心卻早已懸到喉頭。
「慘了,等等的計劃沒問題吧?」為了規避風險,她明明只游到監獄去找泰倫斯那麼一次。
就那麼一次啊!
不料還是被發現。澄莉不懂魔法,也一向小看魔法的力量,因此才會處處吃虧。
「……」不懂芙蕾只是虛張聲勢、抑或是在打探情報,澄莉暫時閉口不語,以免多說多錯。
「就算假裝看風景也沒有用的。」芙蕾毫無情感的平板聲音,就像在嘲弄澄莉,即使她本身並沒有這個意思……吧。
「就算妳故做鎮定,風精早已將妳的心跳聲帶到我耳畔,我可以輕易知道妳是否在說謊。」
澄莉摸著因低領設計而露出的胸口,鄙夷瞪向芙蕾,「所以呢?」
「我知道妳總是想故意做一些錯事,想讓我生氣、想讓我放棄妳。」芙蕾的湖水綠雙眸,起了漣漪,「但這是無用的。不管妳多努力惹我生氣,我這輩子就是在等待妳,等妳如神諭所言、成為我們的女神。」
猛翻白眼,澄莉只想摀住耳朵。
「女神是個終生無法辭職、無法逃開的身份,所以,無論妳做什麼,都只是徒勞無功。」
雖覺得芙蕾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澄莉心念一轉,打算將錯就錯。
不料這時,芙蕾又開口,「我,不會讓妳得逞的。」
嘴邊竟是一抹澄莉沒見過的笑意!那種不自然的笑,讓人不寒而慄。
那是唯有將對方看得比自己更重要時、才會出現的奉獻式笑容。
祭司之於女神,或許就是這樣的存在吧……
這種讓人充滿負擔的笑容,不見也罷!
澄莉抱頭,仰天慘叫。
路人望見女神一會兒驚愕、一會兒悲鳴的誇張模樣,反而覺得她真性情又可愛,紛紛朝她揮手打招呼。
「女神大人,今後也要充滿元氣地守護我們同溫城喔!」
「女神大人!辛苦您了!我們愛您~」
「拜託不要愛我……」澄莉渾身虛脫,趴上高聳塔車的欄杆,任憑盛大的車隊遊街鼓譟,只覺得格格不入。
然而,算算時間,也該開始行動。
今天是大學院的院士們組成考察團、將裸上身的泰倫斯綁在圖書廳的研讀桌上「研究」的日子。
但祭司芙蕾已嗅到什麼不對勁,泰倫斯的「研究行程」故意選在遠離神殿與監獄的圖書廳。
想當然爾,澄莉不但無法以任何理由接近泰倫斯,連圖書廳外頭也準備了多重戒備,深怕死刑犯逃走。
然而,圖書廳今天瀰漫著特有的助眠薰香,不知道是被誰特地進入佈置的,泰倫斯才被綁著沒多久,一時間,桌邊的院士們都陷入沉睡。
他們拿著放大鏡與各式古文辭典,睡得嘴歪眼斜,連門內的守衛也不例外。
桌上躺著被五花大綁的泰倫斯,始終閉眼乖乖就縛。
直到確認眾人睡去的這一刻,他猛然睜開紫色雙眼。
咬住牙關,先是左手掙開皮帶,隨後右手——泰倫斯挺起一身肌肉坐直,將腳踝上的繩子也除去。
泰倫斯迅捷從桌上一躍,猿猴般攀上藏書廳書架。
輕而易舉順著澄莉偷渡給他的地圖配置,摸上圖書廳的天花板縫隙。
地圖與反制安眠藥草的解藥,都是「流星」的吟遊詩人在舉行義工頌詩服務時,偷偷被珍妮塞在指尖大的小瓶子滑進來的。
「那傢伙,心思挺細的嘛!人脈也不少,跟她合作果然沒錯。」即使身材高大,泰倫斯仍輕巧擠進隔板中,迅雷不及掩耳往塔間的樓梯前進。
他明白外頭等著的,會是大批以飛行武器進攻的騎士團,甚至是祭司們的魔法攻勢。
泰倫斯從不認為衝出同溫城會很簡單。
但,他並不是一個人。
※※
晴空倒映在澄莉的雙眸中,金色的夕陽在她睫毛間躍開。
「還不夠高……得再高一點。」她在塔車陽台引頸仰望,喃喃自語。
遊行的隊伍在兩小時前從神殿出發,預計繞行全城一周,此刻已經過廣場水池,距離回神殿只剩下三分鐘的時間,路上戒備越發緊湊,高處水橋上也零星站著幾個弓箭手。
「糟了,泰倫斯也太慢……」澄莉瞥見神殿前駐紮大批騎士團,他們寬闊肩上的銀鎧,被橘金的黃昏染成一片亃亃的金屬汪洋。
此等軍力,若是近距離內展開衝突,敵人若沒被沉重的數百張鋼盾壓成肉醬,也會被食人魚般緊湊攻來的劍光,擊殺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