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走入劇場,帶位人員指引入座,座位位置不錯,位於舞台前方左側第三排。
舞台佈景設計簡單,遠方布幕投影出一座巨大橋樑輪廓,舞台兩側各有破舊不堪的廢棄樓房,其中一幢門前堆滿雜物,樓上屋頂只見幾根樑柱伸向天際。另一幢牆壁塗鴉幾個大字:「警察把我踢到街頭露宿!」
我滿臉狐疑看著我的朋友里維問他:「我們沒有走錯劇場吧?!」
里維笑著回答我:「當然沒錯,待會開演你看了就明白了。」
我這次來美國旅行幾個禮拜,應多年老友里維夫婦熱情邀請,專程開車來到他們位於奧勒岡州老宅度假一週,里維每天為我安排精心設計的行程,其中一個節目就是觀賞今年奧勒岡州莎士比亞戲劇節重頭戲之一「羅密歐與茱麗葉」。
這個戲劇節是奧勒岡州為之自傲的知名藝文活動,從1935年開始,每年春季到秋季期間,莎士比亞戲劇節在奧勒岡州愛許蘭小鎮多次全本演出37齣莎翁劇作。
近六十年來,莎士比亞戲劇節擴大演出劇目,每年不只演出莎士比亞名劇,當代劇作家也紛紛加入戲劇節展現原創作品,吸引成千上萬觀眾前來欣賞。
里維事先告知一個重點:最近幾年莎士比亞戲劇節聘請一位前衛藝術家做為藝術總監,她所導演的每部劇作都展現出十足創意,隨處可見顛覆傳統思維的痕跡。
不過就算知道這將是一齣新版「羅密歐與茱麗葉」,我看到眼前現代城市街頭破敗佈景,心中仍然暗自嘀咕。
演出在晚上八點準時開始,中場休息二十分鐘,表演直到十一點多才結束。整場演出除了演員對白是原汁原味莎翁原始文字之外,全劇架構、選角、服裝、舞台設計完全與四百多年前原創作品大相逕庭。
劇終所有演員謝幕,許多觀眾起立鼓掌喝采,大家對當晚演出反應熱烈。
我和里維步出劇場,我們一邊討論劇情一邊慢慢走回里維家。他家和劇場中間隔著一座樹木繁茂的公園,我們步行回家時間大約二十分鐘。
里維問我對此劇觀感,我想了一下對他說:「我沒有想到羅密歐與茱麗葉這個經典故事可以從當年義大利維羅納城兩個對立家族的背景,搖身一變成為當代美國城市底層街友之間的故事。」
里維已有多次觀賞戲劇節演出的經驗,對於導演企圖心十分了解,他對我解釋說:「莎士比亞原作的精神在於兩個敵對家族根深蒂固的成見造成這對年輕戀人的悲劇,為了讓這種衝突對立的題材對當代觀眾更加有感,導演把古代場景轉換成美國大都市兩個街友幫派之間的爭鬥,這種轉換較易引起觀眾共鳴。」
我心目中羅密歐與茱麗葉原本是英俊瀟灑的男生和外形姣好體態優雅的女生,以往看過的電影或者西洋畫作都是如此刻劃這對情侶的形象。
然而,此次男女主角完全顛覆傳統思維:他們倆人都有豐富的劇場經驗,一位是身型壯碩的西裔男生,另一位則是體態豐腴的非裔女生。兩人外型就像美國隨處可見路人一樣,他們具有現代年輕人清新形象,但並不一定符合傳統英俊貌美刻板印象。
我回答里維:「我能夠理解這種思維方式,我想導演選角的時候,特別選擇不同種族的男女主角,也許正是希望突顯他們跨越族群對立而彼此相愛格外難能可貴吧!」
里維好奇問我:「你印象最深刻的場景是什麼呢?」
我不假思索回答:「當然是"陽台"那一幕!」
熟悉「羅密歐與茱麗葉」的讀者,一定記得這段動人心弦的內容:這對戀人在舞會初遇,茱麗葉對羅密歐一見鍾情,當夜她在閨房陽台喟嘆為何羅密歐是家族仇家之子,羅密歐在陽台下方聽到茱麗葉的心聲,勇敢現身向茱麗葉示愛。
莎士比亞用優美筆觸描寫這對情侶的真摯感情,打動了數百年來眾多讀者,陽台這一幕成為莎翁最膾炙人口的文字之一。
里維笑著對我說:「導演把陽台相會這場重要橋段處理得很精彩,是吧?!」
我故作不解笑著回應:「是啊,雖說是陽台示愛場景,但是我根本找不到陽台,導演真的在挑戰觀眾的想像力啊!」
里維知道我在開玩笑,不過他還是慢慢跟我解釋說:「你知道嗎?莎士比亞原作在這一幕文字介紹寫著"茱麗葉在上面窗戶出現"這幾個字,"陽台"只是後人為了加強演出效果而添加的內容而已,其實並非出自莎翁原作。」
我以前並不知道這個細節,我點頭對里維說:「原來如此!在這次演出中,茱麗葉在廢棄樓房屋頂出現,導演為了突顯遊民街友題材而特別增添的設計,的確代表著一種突破。」
里維笑著回應說:「我對這一幕也印象深刻,不過倒不是因為看不到傳統的陽台,而是我喜歡羅密歐和茱麗葉演繹這段經典內容的時候,他們互動姿態十分輕鬆自在。茱麗葉扶著欄杆坐在屋頂上,羅密歐曲膝坐在屋前地上,他們兩人位處一高一低互訴衷情,我覺得這幕設計比傳統陽台相會更加溫馨動人。」
我點頭表示同意,一時之間兩人沉默下來,我們都回味著剛才演出片段。
茱麗葉那段幽怨名句在耳邊響起:
「名字是什麼呢?
/玫瑰花就算叫做其他名字
/聞起來一樣甜蜜
/羅密歐也是這樣
/就算他不叫做這個名字。」
我們繼續在公園行走。夜深了,公園路燈已經熄滅,四處幽暗。我們打開手機手電筒照亮腳前草地,抬頭只見滿天繁星。
里維指著天際的星星問我:「你看到The Big Dipper了嗎?」
我順著里維手指看去,只見四顆排列成匚形的星星,其中一顆比較亮,我馬上想到了北斗七星,可是一時之間找不到另外三顆星,我對里維說:「我不知道什麼是The Big Dipper,不過我了解你說的是什麼,我只知道中文名字。」
我突然想到茱麗葉的名句,笑著用唸戲劇對白的口吻對里維說:「名字是什麼呢?The Big Dipper就算叫做其他名字,仍然一樣閃亮!」
里維聽了拍手大笑,友善的用力拍一下我的肩膀。
天際迴盪著我們的笑聲,還有公園樹叢傳出陣陣蟲鳴聲。
[在外旅行數週,方格子文章隨之停更,回台後先寫此文向文友們報平安,並計劃恢復原本發文步調。過去這段時間在旅途中未能閱讀文友們大作,希望陸續補讀。很開心回到方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