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人穿著黑色西裝,匆匆忙忙地趕到墓園,不遠處有另外一個人伸手朝他揮了揮,他連忙跑過去跟對方會合。
「你遲到了。」
「抱歉,剛剛路上堵車。」稍微平復了下呼吸,李均澤抽起手腕上的髮圈,隨意地將散在肩頭的長髮綁起,鬆鬆地固定在後腦勺。「寄月姐已經到了?」
「嗯,她已經先過去了。」許浩軒掐熄手中的菸,吐出最後一口白煙,和對方一起慢慢朝墓園的中心走去。
兩人一路沈默,短時間失去了兩個摯友,彼此都不好過,尤其是出國進修的許浩軒,整個人因為心急和時差變得憔悴不已,他是最後一個知道消息的人,明明去年出國前還是三人一同去機場送別他,此時卻只剩他和李均澤。
「七天,才七天⋯⋯怎麼就無緣無故失蹤了⋯⋯」
李均澤沒有回話,聽著身旁傳來哽咽的聲音,他抬手拍拍朋友的肩頭,無聲地給予安慰。
吳書禹的空難,李均澤是藉由新聞報導看見的,他當下連公司都請了假,連忙衝去他們兩人的租屋處。
當高寄陽替他開了門,見到本人那瞬間,他的眼淚就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
吳書禹父母早早去世,也沒有其他兄弟姊妹,緊急聯絡人一向都是填寫高寄陽的名字,所以第一時間高寄陽就已經得到了消息,還在消化這個事實的時候,李均澤就來按門鈴了。
李均澤開車陪同自己的好友前往領取吳書禹的遺物,遺物裡有螢幕半碎裂的手機,損壞了一半的錢包,裡面還夾有他們四人大學時拍的照片,照片裡右上角被燒毀,吳書禹的整張臉直接消失,只剩下另外三人青澀的模樣。
在場的相關人員斷斷續續地說明飛機高速墜落,整架飛機近乎全毀,恐怕難以拾回受難者的完整遺體。
高寄陽拿著那些遺物發愣,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家的,回過神來,才發現李均澤固執地要住下來,甚至自動自發地拿出備用棉被,就在客廳打起地鋪,看起來不像是要短暫住下的意思。
高寄陽知道這是好友擔憂自己,所以他沒有說什麼,就任由對方一會開車回家拿幾件上班要穿的衣物,一會訂外送讓兩人的晚餐都有著落,雖然他一口都吃不下,還是很感激朋友體貼的陪伴。
到了夜晚,好友已經因為一天的奔波而累得呼呼大睡,他則是睡意全無,走出房間來到了玄關處,背靠大門蹲坐了下來。
就在他以為聽見了敲門聲,起身問著是誰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有人大喊自己的名字,高寄陽回過神,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打開了大門,面朝空無一人的樓梯與電梯發呆。
李均澤說他夢遊了,甚至喃喃自語著吳書禹回來了,要替對方開門之類的。
高寄陽對此絲毫沒有印象,只好順著對方的話語回應大概是自己睡昏頭了,再度回到房間瞪著天花板迎來晨光。
李均澤出門上班前,千叮嚀萬囑咐高寄陽多休息,吃不下也要吃一點東西,甚至貼心地備好了一些三明治和水果盒,讓對方簡單加熱或是從冰箱拿出就可以直接吃。
他揮了揮手目送對方走入電梯,回到了房間打開電腦想工作,卻發現自己呆坐在電腦前面一個小時,什麼也做不了。
他從裝著遺物的小紙箱裡,拿出了吳書禹的手機想嘗試打開,沒想到螢幕已經碎裂了一半仍然可以開機,高寄陽熟練地輸入了密碼鎖,輕易地來到手機桌面。
他點開照片APP,裡面有一大半都是自己和吳書禹的合照,有去海邊衝浪時所拍的,也有去登山時兩人攻頂歡呼的照片,更有吳書禹在聖誕節邀請了所有朋友到家裡玩,準備了一個戒指向自己求婚,自己點頭說好時,所有朋友都在歡呼,這些都被完整錄下來的影片。
回憶都在,在家裡、在手機裡、也在自己的心裡。
高寄陽握著那隻手機,靠在自己的眉間,被大火燒過的手機傳來很細微的焦味,他不在意,眼淚潰堤,他叫著書禹的名字,卻喚不回這個人了。
「寄月姐。」
一個身穿黑色套裝的女性回過頭,雙眼通紅,瞧見呼喚自己的是李均澤,點了點頭致意。
「感謝你過來,之前書禹出事的時候,寄陽有提到是你過去照顧他,我雖然有抽空探望兩、三次,都碰巧在你的上班時段,一直沒能跟你當面道謝。」
「別這麼說,我跟他們兩人從大學就是好朋友,這是應該的。」李均澤接過許浩軒手中遞來的三隻線香,裊裊的青煙熏得他眼睛生疼,他瞇起眼睛,快速地舉至眉間,朝墓碑拜了三下,然後蹲下將三隻線香插在小小的香爐裡。
高寄月從自己的包包裡拿出一本黃皮的便條紙本,遞到了李均澤和許浩軒的面前,前者一臉疑惑,仍然順手接下。
「這是?」
「我前幾天去處理租屋的退租事宜,整理遺物的時候,發現這本筆記,好像是寄陽經常隨手記錄的本子。」高寄月回答道,停頓了一會,接著往下說道:「裡面內容⋯⋯有些奇怪。」
李均澤挑眉,翻起筆記本,前幾頁都是很正常的隨手寫下一些工作瑣事和日常購賣清單等等,偶爾會出現一些夢境、靈感的紀錄,還有隨手的鉛筆塗鴨,沒有什麼特別需要在意的事物。
直到看到某一頁的右上角,寫著吳書禹空難之後的那一天日期。
⋯⋯聽阿澤說我晚上夢遊了,大概是吧,我也不是很確定。我只記得有人按門鈴,我想問是誰,聽起來是書禹的聲音,書禹一直叫我的名字,要我快點開門讓他進來⋯⋯
跟我說話的人,是誰?
李均澤記得那一天的事情,他記得對方清醒過來時一臉茫然無措,彷彿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打開大門盯著門外發呆。
⋯⋯半夜三點,已經連續兩天都聽見這個聲音,問了阿澤也沒聽到,是我太累幻聽了嗎?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水管裡移動,而且越聽越像是說話聲⋯⋯
下一頁映入眼簾的內容也讓他有印象,那時他下意識認為是對方太過悲痛,誤把一些常見的聲音給錯認了,所以還幫他拆開廚房的濾水槽和浴室的排水孔檢查,確認一切沒有任何問題,寬慰了幾句讓對方安心。
⋯⋯為什麼越聽越像是書禹在叫我呢?
最後一句讓李均澤愣了愣,這是對方沒有告訴他的話。
那時李均澤連續好幾天都陪在高寄陽身邊,就怕對方會傷心過度想不開去尋死,晚上也一直被對方的夢遊給嚇醒,神經完全緊繃的狀態下,導致去上班時出了重大失誤,最後他不得不在第六天和第七天加班趕工。
他事先打電話確認好友情緒已經比起前幾天穩定許多,並且告知那兩天都無法過去陪伴,叮囑對方吃飽睡好,解決了工作之後會再過去探望。
高寄陽只是笑了笑,開玩笑地表示他又不是小孩,不用像是媽媽一樣寸步不離地照顧他。
李均澤不想這麼戰戰兢兢的,但直覺就是告訴自己要是不這麼做,似乎會隨時失去這個朋友。
就在自己喝止不該抱有這個想法,選擇相信朋友會走出來的時候,現實甩了他一個嚴嚴實實地巴掌。
吳書禹死後的第七天,高寄陽莫名地失蹤了。
李均澤怎麼撥手機都找不到人,甚至想辦法聯絡到了高寄月,對方同樣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去了哪裡,明明前一天對方還說著要替書禹好好活下去,怎麼隔天就人間蒸發。
李均澤連忙報警,警方按照流程受理了他的報案,也趕緊開始進行調查,他們先是對住家進行搜索,還有對鄰居進行詢問,然後就是調閱大樓、社區裡的監視紀錄。
唯一錄到高寄陽身影的,是三樓走廊的監視器。
監視器顯示的時間是半夜的3點37分左右,電梯在沒有人的時間點自動來到了三樓,電梯門打開之後就一直保持著開啟的狀態,三分鐘之後,穿著睡衣的高寄陽打開自家大門,光著腳走了出來。
他來到電梯門前方站定,唇齒開開闔闔像在說話,監視器沒有錄音功能,所以無法得知他說了些什麼內容。
然後詭異的一幕就出現了,高寄陽咧開嘴角像在笑,笑了一會之後慢步走進了電梯裡,伸手按了四樓、五樓、六樓和七樓,然後再次按下關門鍵。
電梯關門之後,開始緩緩往上爬升,明明剛才按了四樓,卻沒有停在四樓的跡象,本來背對電梯監視器的高寄陽回了頭,對著空無一物的角落伸出手,接著監視紀錄就變成一片漆黑,而上面的時間顯示是半夜3點47分,後面的影像全數毀損,完全無法修復。
凌晨的3點47分,同樣是吳書禹空難的那一架班機時間,這一切到底是巧合還是什麼的,李均澤不敢去細想。
本子的後面三頁都是一片空白,就在李均澤以為後面沒有內容的時候,突然一對陌生男女經過他的身後,把他手中的紙本撞得掉落在地。
「啊,不好意思。」
筆記掉落時是敞開的狀態,穿著黑色洋裝的女性連忙蹲下幫忙撿起,遞到李均澤澤的手心時,瞧見了其中兩頁是整片塗黑,明顯愣了愣,再度致歉之後,勾著身旁男性的手臂離去。
「喂,那是什麼⋯⋯」身旁的許浩軒也明顯覺得本子內容很詭異,忍不住這樣開口問道。
李均澤回過神,瞧著本子某一個跨頁是整片漆黑,像是用了炭筆還是什麼會掉下粉末的材質所塗抹的,他的指尖也被染上了黑漬。
畫面正中間黏貼著他萬分熟悉的照片,那是他陪同高寄陽去取回的無書禹遺物之一,被燒毀的右上角依然看不見吳書禹的臉,而原本站在他身旁的高寄陽卻離奇消失了。
彷彿那張合照一直就只有他們三人,從未出現過高寄陽一般。
×××
一個月後,高寄月約了房東太太,替自己弟弟高寄陽和吳書禹退租房子。
房東太太絮絮叨叨唸了一些事情,高寄月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交還了鑰匙,點收了押金數字正確,就簡單道別離去。
高寄月手中握著一隻黑色手機,那是高寄陽走去電梯前,掉落在地的手機。
她略帶猶豫地輸入了密碼鎖,手機順利打開至桌面,找到了相簿點開,瞧著最後一個黑色圖示,那不是照片,而是一個簡短錄下的影片,長度約一分鐘左右。
指尖輕輕點選那個影片播放,畫面裡一片漆黑,只能很模糊地聽到高寄陽在說話,聽不太清楚在說什麼,而回應他的,是一道艱澀粗啞的嗓音,說著沒有人懂的語言。
那樣模糊不清的交談聲持續了一分鐘,最後就是手機掉落在地的聲音,手機鏡頭拍到了走廊天花板上的火災警報器,小小的紅光在反覆閃動著。
然後就是一個黑影覆蓋住手機的鏡頭,擋掉了本來看得見的小小紅光。
而一個熟悉的嗓音從手機裡傳來,高寄月感到一陣恐怖,因為她清楚聽到手機裡傳來吳書禹的聲音,正在呼喚著他弟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