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幼儀的父親總是趁著她回娘家,和她說著心中的煩惱。
那天晚餐後,看完電視已近八點,幼儀的母親睏了先回房睡覺。
坐在客廳沙發上的父親,抱怨了和母親意見相左的事後,突然說著:「以前你阿公阿嬤很窮,我們隔壁村有一個很漂亮的少女,她知道我愛她,我跟她求婚。」
幼儀瞪大眼睛瞧著父親,她很驚訝他和母親結婚之前,竟然另有愛戀的對像。
「她說她的婚事要由她母親決定,她母親把她許配給富厝村一戶有錢人家,那戶人家有很多土地。她家太窮了,她的母親嫌棄我有一大群兄弟姊妹。」
幼儀的父親攤著右手抱怨著。
「她不愛你 ! 她嫌棄你家貧窮,嫁給有錢人。」
幼儀提高聲量說著,她無法接受父親婚前有別的愛人。
「我的母親才是愛你的,大地主的女兒不嫌棄你家那麼窮,還嫁給你,她才是真心愛你的。」
幼儀振振有詞地說著,她總是维護著母親,在她眼中母親是弱者。
她的父親安靜地聽著,任由她說著。
(二) 數年後幼儀的母親去世,兩個月後外勞打電話給她:「阿姨,阿公現在都不吃藥了,飯也只吃一點點。」
「他不吃藥很危險,會中風喔! 」幼儀著急地喊著。
幼儀了解母親離世後,父親無法面對孤零零的日子,他想趕快離開這個世界。
她因父親的消沈一直揪著心。
(三) 小學四年級,有一天放學,幼儀拿了一張學校發的問卷,跑到菜園問父親:「阿爸,這張單子要勾升學,還是勾就業?」
幼儀的父親停止了鋤土,抬頭看著幼儀,笑著大聲說:「我要讓你讀大學。」
「阿爸,這張單子沒有大學可以勾。」幼儀說。
「勾升學。」她的父親說。
國小六年級,幼儀在豬圈的前面跟父親說:「阿爸,我選上了班上模範生,要到鎮上接受表揚,我的白襯衫很舊了。」
「我要給你買一件全新的白襯衫。」她的父親說。
國中一年級幼儀發現自己近視了,她跟父親說。
「我要買一副最好的眼鏡給你。」她的父親說。
這輩子父親把「最好的」給了她,她一直這樣記得。
(四) 隔天幼儀請了兩天假,回鄉下陪伴父親。
那天晚上在客廳,她的父親坐在輪椅上又說著: 「我們鄰村有個很漂亮的少女,是我愛的人,她母親嫌棄....」
她的父親眼中閃爍著光茫。她很驚訝他已經忘記很多事了,竟然還記得那位「少女」。
她突然同情起眼前這位老人來。
「你後來有去看她嗎?」幼儀問著。
「有,我六十歲的時候去富厝村看過她,她的丈夫已經死了。」
「她過得好嗎?」幼儀問。
「她的丈夫結婚後兩三年就到都市經商,娶了小老婆,把她丟在鄉下種田,她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都到大都市去發展了。」她的父親嘆著氣說。
「阿爸,你上次去是二十年前了,改天我帶你去找她。」幼儀說。
「好! 」幼儀的父親不好意思地笑著回應。
幼儀想或許這個「鄰村少女」可以讓她的父親有活下去的意志。
(五) 經過一番努力,幼儀探聽到那位「鄰村少女」的電話,那位「少女」已是七十多歲的老婦,到城裏和女兒同住了幾年。
「你是富松村的阿賢嗎? 我是你們隔壁村的鄭麗美,你的女兒有跟我联络,說你的妻子剛走不久。」
「是啊! 走了半年了。阿美! 你好嗎?」幼儀的父親高興地叫著。
「我還好啦! 我搬來這裏五年了。我們老人要想開啊! 叫你女兒有空載你來玩啦!」
幼儀從電話擴音器聽到那位「少女」的邀約,馬上跟父親點頭示意要他答應。
「好啊! 我會去看看你!」她的父親說。
掛斷電話後,幼儀跟她的父親說: 「我知道她和她女兒住的地方,我會載你去看她。」
幼儀眼中的父親,一瞬間年輕了十歲,她知道他會再努力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