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頭即雷

2023/10/06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陌生的土地》.鍾芭.拉希莉。天培文化。

《陌生的土地》.鍾芭.拉希莉。天培文化。

 一篇故事的開頭可能有千萬種寫法(相信我,絕對會有寫作者會耗費大量心力整理自己閱讀過的東西然後歸納出他覺得有用的幾類,不過,我大部分時候都是依靠直覺來寫,反正寫完不滿意打掉重來就好,會仔仔細細想好全部故事再決定開頭的作者,我猜,少之又少),比方上次說到的〈傷心咖啡館之歌〉的時空總括式開頭:

小鎮本身死氣沉沉;鎮上除了那家棉紡廠,一些工人住的兩房的屋子,幾株桃樹,一座有兩扇彩色玻璃窗的教堂,一條僅一百碼短的區區主街,便沒什麼東西了。到了禮拜六,附近農莊的佃戶們會上鎮來,聊聊天做做買賣,這麼過上一天。其他日子,小鎮冷寂、低迷,就像一處與世隔絕的離棄之地。最近的火車站遠在社會城,灰狗長途車和白線公車走的是叉瀑路,離鎮也有三英里。在這裡,冬日短暫、爆冷,夏天白熾、酷熱。

 直接把故事場景寫明,也點出小鎮的氛圍,試想,唯有在這樣被世界遺忘的廢墟之地,才會聚集一票奇形怪狀的人,帶著傷口與血相濡以沫。

 另外,在大部分的小說裡,不少作者其實是已經決定了故事關竅才開始動筆,所謂故事關竅,可能是情節最高潮/反轉處、結局、或核心概念,也有可能是能夠貫穿小說人物設定和關係、乃至引導故事走向的象徵、象徵物。在鍾芭.拉希莉的〈只是好意〉,第一句話就這麼說:

是素妲哈讓拉霍爾頭一次接觸到酒。

 讀者不難想像這兩個人之間可能因為酒而有了一些互動,當然,我們不難從後面的敘述得知這兩個人的身分關係。孟加拉裔的姊姊素妲哈帶弟弟拉霍爾開始偷偷喝酒,姊姊藉著自己成年身分到商店購入,藏在毛衣裡塞進衣櫃或房間其他地方,等到父母出門時偷偷小酌。拉霍爾一開始其實並不愛喝酒,如同一般青少年的口味,酒和咖啡都令他作嘔,但殊不知人生某個開關打開,接下來的走向就會毫無防備地崩壞。原本是資優生的弟弟因為酗酒遭學校退學、酒駕,姊弟兩人的路子,似乎就因為當年素妲哈讓弟弟開始喝酒的那刻,有了決定性的分岔。

 關鍵轉折點依然和酒脫離不了關係,拉霍爾在姊姊的婚禮致詞上自顧自說個沒完,讓所有人難堪,半推半就被拖了下去。婚禮後拉霍爾就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只有幾封家書寄到。儘管擔心,但若我是姊姊素妲哈不免也鬆一口氣,畢竟陰影自動消失了,離開了,可以過光明的生活了。的確,故事讓素妲哈懷孕生子,但她始終都沒有跟丈夫坦白自己的弟弟其實是會酗酒又家裡蹲的廢柴,彷彿不去面對就不存在似的。直到拉霍爾有天回來,說自己戒了酒、跟女友復合,又找到工作,還拾回了大學時寫劇本的興趣。

 看似要抵達圓滿結局,但我發現這篇小說後面還有幾頁,顯然鍾芭.拉希莉不會盡如讀者的意。小說的最後一個事件是素妲哈夫妻二人自己外出約會,把小孩託付給拉霍爾,至此我們可能就猜到最後的狀況了。

 雖然開頭就雷了讀者,酒和酗酒也貫穿了故事整體,最後一小段還寫素妲哈發現醉倒的弟弟時,自己衣櫃被拉開、原本藏好的酒瓶露在外頭。但我心裡依舊覺得好作品其實雷不雷都沒有關係,比方鍾芭.拉希莉的小說常常處理到族群和語言的問題,〈只是好意〉的小說當然也寫到素妲哈求學之故離開美國,逃離原生家庭(和自己的弟弟),在英國遇見後來的丈夫,婚後夫妻兩人也各憑才幹擠身「成功的移民典範」之列;然而弟弟卻因為酗酒還在家裡蹲,彷彿化身成為素妲哈的「陰影」,更正確來說,素妲哈的丈夫和弟弟其實就是她內心阿尼姆斯的光明與陰影的兩個面向。

 作品的層次感也不一定來自其所表達的內容和深度,小說最後一段寫:

她思索著他們這個剛具雛形的小家庭,今晨卻啪地破裂,既像其他家庭一樣稀鬆平常,卻也同樣令人心驚。

 素妲哈的小孩沒死,但也就因為自酗酒舅舅的疏漏之中逃離死亡,才會覺得這樣稀鬆平常但心驚膽跳的生活,似乎會因為拉霍爾搖搖晃晃的人生和素妲哈力求穩固的生活拉鋸之下,一直循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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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職是家庭主婦,不專業書評,不專業作者。 座右銘是「喜歡吃白肉魚壽司的人,是謙虛的人」。 大家都愛紅肉魚,而我盡力嘗出白肉魚的花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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