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略讀王文興:從《家變》到〈命運的跡線〉

2023/10/22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王文興不是適合略讀的作家。他以講究文字著稱,《家變》寫了7年,《背海的人》寫了25年。在《家變》1978年洪範版序言中,他強調文字之於《家變》的重要性,並認為閱讀的速度應在「每小時一千字上下,一天不超過兩小時」。我自認不是慢讀的人,所以這篇文章不是嚴謹的文學評論,而是以一個偏愛略讀者的視角,思考王文興的作品是否能被當代人欣賞,討論的文本以長篇小說《家變》和短篇小說〈命運的跡線〉為主。

王文興《家變》

王文興《家變》

漫長的《家變》

《家變》以「父親離家出走」為題材,明寫父子衝突,暗寫傳統與現代的衝突。主題很常見,劇情也很簡單:在漫長的尋找之後,父親還是沒有回家,母子逐漸回歸正常生活。這部小說的精彩之處,是人物之間的那些「情節」,以及王文興極為講究的文字。在1978年洪範版序言中,王文興強調「《家變》可以撇開別的不談,只看文字……就好像褫除掉紅玫瑰的紅色,玫瑰便不復是玫瑰了」。因此,若是批評《家變》劇情單調,對王文興而言毫無殺傷力。

王文興不是用簡單的文字承載複雜的劇情,而是用簡單的劇情承載複雜的文字,隨之而來的就是彷彿無窮盡的心理探索。作家歐陽子認為《家變》「鑽入幼童之意識」,勾起讀者相似的生命經驗。評論家顏元叔評《家變》為「真」,指出故事刻劃人物和情節的真實感。真實世界少有複雜的劇情,卻常有複雜的人與情感。王文興延展文字的極限,所抵達之處並不是極致的虛構,反而是更貼近真實。

王文興《十五篇小說》

王文興《十五篇小說》

直指人心的〈命運的跡線〉

〈命運的跡線〉收錄於短篇小說集《十五篇小說》,講述一名男孩對於死亡的恐懼,他最終以刀片延長手掌上的生命線。劇情並不複雜,但以短篇小說而言已有足夠的力道,並能讓人留下深刻印象。這部小說集中還有幾篇令人印象深刻的故事,比如〈玩具手槍〉和〈欠缺〉,而〈命運的跡線〉的特出之處在於死亡恐懼根植人心,因此故事中的情節使每個人都想到自己曾經有類似的煩惱。

〈命運的跡線〉建立在強大的題材上,但王文興並沒有因此對文字馬虎。他對於主角的刻畫使我們彷彿真的看見一位坐在教室角落的陰鬱男孩,而男孩對於生命的思索也使我們想起自己對於生命也曾有過苦惱,也許現在還在苦惱著。就此而言,精準的文字可以不用和劇情分開來看,而是可以強化劇情的力道,使其帶出更立體的人物與情節。

大江健三郎《如何造就小說家如我》

大江健三郎《如何造就小說家如我》

沙特式與卡謬式

同樣是精準的文字,《家變》和〈命運的跡線〉的分別使我想到大江健三郎對於「沙特式」和「卡謬式」的區分。在《如何造就小說家如我》中,大江健三郎將「先包圍山腳再攻打山頂城堡」的寫法稱為沙特式,同時將「從對面山頂用強弓射倒城堡塔尖的旗幟」的寫法稱為卡謬式。他自己認為這個區分偏頗滑稽,不過確實是有意思的思考。

《家變》層層鋪陳,就像從山腳圍攻城堡。在鋪陳的過程中,讀者都知道你要講傳統與現代的衝突,但如果力道夠強還是能讓人感動。〈命運的跡線〉開篇就是陰鬱男孩看手相,直指少年對於死亡的恐懼,再借助強力的劇情轉折射中靶心,就像是直接用強弓射倒旗幟。

當然,長篇小說不能直接和短篇小說比較,但我想思考的問題是緩慢鋪陳的寫法是否適合節奏快速的現代?這不是篇幅的問題,而是故事節奏的問題。《家變》是經典,是無數文學論文研究的對象,但可惜的是能耐心讀完它的人少之又少。〈命運的跡線〉很少被討論,但讀了開頭就很容易繼續讀下去,也容易留下深刻印象。這反映的可能是閱讀習慣的改變,但也是對於兩種小說寫法的思考。

也許被廣為閱讀並不是文學的重點。如果真實是文學的美德,那的確如此,因為真實的事物經常乏人問津,就像多數人的人生,深刻卻不廣為人知。在我看來,《家變》就屬於這樣的作品。它沒有引人注目的劇情,而是慢悠悠地展開故事。世界正在改變,而且是慢悠悠地改變。


參考資料

《家變》。作者:王文興。洪範書店出版。

《十五篇小說》。作者:王文興。洪範書店出版。

《如何造就小說家如我》。作者:大江健三郎。譯者:王志庚。麥田出版。

瘋人院裡的哲學寫手,相信文字和影像可以帶我們到更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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