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玉樓春·尊前擬把歸期說》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原文：

尊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

前言

聽音頻，受訪者提到之前經歷過傷心事後，試著練習書法迄今已八年，覺得對心緒的穩定，情緒的調節有莫大的功效……，試著拿出久藏的日曆紙，試著靜下心來，想寫些什麼？但寫什麼好呢？嗯，詞，字寫大些，中間再加註解釋和想法如何？拿下書架上葉嘉瑩註釋的《北宋名家詞選講》。

詞能展現詩人氣度

年輕時曾背過一些詩詞，記憶尚存，今日擬背些新詞，已難有當日記性。而在諸多解讀者當中，葉先生的解讀收穫最多。看其他的詩詞解讀者的解讀，好像每個詩人寫的都差不多，可是葉先生的解讀卻能讓你知曉：原來詞中所呈現出來的人品，格局，氣度其實是每個人都有差異的，像這首歐陽修的《玉樓春》，就可看出他與別人不同的地方。

其他人，例如李後主的《相見歡》，因傷春而留恨而有愁，然後呢？就直接陷溺在愁恨中，什麼「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人生的愁恨就像江水滾滾東流一般，永無止歇。又例如柳永的《雨霖铃·寒蝉凄切》，描述與友人的離愁別恨，從鉅細靡遺的描述離別的地點和場景，以及離別的過程之後，然後就是設想此地離別之後，自己陷在離別的愁苦中的想像，因為「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沒了你，良辰美景也味同嚼蠟，因為沒人可訴說、可分享；再如李清照的《武陵春·春晚》，晚春興愁，然後就沈陷在愁當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我把三人的詞放在最後面。之前曾試解過欩公此詞，但近日重閱葉先生的解讀，收穫更多。）

三人的愁恨或者一瀉到底（如李後主）；或者低迴纏繞（如柳永）；或者越陷越深（如李清照）；可是歐陽修不是這樣的，此詞說的是離別，談的是離愁。上下兩片的前兩句，都是針對眼前事物的描寫，後兩句則是硬從眼前的悲苦中脫身而出的自寬自解，他的不俗處就在這兒。

上片

你看看上片的「尊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尊前所本是尋歡作樂的地方，然而卻用來道別；春容原是形容人長得花容月貌的，卻用來慘咽，「對美好事物的愛賞與人世無常的悲概」這兩種情緒形成對比卻又並列一起，情感張力因之擴展。正當我們陷在離別的傷感情緒中時，他竟然從這情緒中脫離出來，客觀理性的告訴我們：相處必有感情，離別令人傷心，這是正常的，這跟明月，徐風無關，因為它們原本就只是自然現象而已，可是在有情人看來，望月卻起了故人之思，清風卻有了懷遠之念。只因為我們都是有情人啊。眼前境遇令人傷心難過，可是他卻脫離感傷，自寬自慰起來。這與前述三人迥然不同。

下片

再看看下片的「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離歌單單一曲就令人柔腸寸斷，憂傷哀痛不已了（這是當前情境和感受），可是歐公竟然又跳脫出哀傷情緒，「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離別之前總要與愛侶先盡情的到各處去賞玩遊樂，讓美好的回憶長存心頭，分離時才不會留下太多遺憾。

結論

只是上片前兩句所觀察到的傷心場景，並沒有因為後兩句的強自寬解，而消失不見；下片前兩句所聽聞到的難過場景，也並沒有因後兩句的蓄意遊賞，而消失不聞。歐公是在盡力武裝自己，強自要求自己要理性不要傷情，強自要求自己要豪放以示不在乎，然其中卻又隱隱約約的看出他那阻止不了沈痛和哀傷。他沒有沈溺在愁雲慘霧的哀傷當中，而是徘徊在自傷自艾和自寬自慰之間。這是他的特色，至於何者較佳呢？老實說：我不知道，但你說呢？（談古詩詞網中的歐陽修的《玉樓春》中的賞析，即抄錄自葉嘉瑩的《北宋名家詞選講》一書中，請自行參閱，我把網址放在下面。）

註：

1.  邊一筆一畫的寫下該詞，邊在中間的空白處寫上自己的感觸的想法，林林總總的竟然寫了不少。

2.   不知怎的，想起楊月娥在《不逃跑的陪伴》一書中提及，她在母親還健康時就常常帶她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因此在母親需做插管決定時，她選擇放棄；可是他哥哥卻簽字同意插管，因為他覺得對母親有所虧欠，希望母親能好起來，讓他有機會帶她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問題是插管後這些都沒出現過。與親人或愛人在平常相處時，即應好好把握，彼此珍惜難得的聚會機會，是歐公下片後兩句引起的感悟。

3.  歐陽修《玉樓春·尊前擬把歸期說》

https://fanti.dugushici.com/ancient_proses/48377/prose_appreciations/2565（談古詩詞網）

4.  李後主的《相見歡。林花謝了春紅》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5.  柳永的《雨霖铃·寒蝉凄切》

寒蟬悽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6. 李清照的《武陵春·春晚》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