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伊外長訪華:為以巴衝突討公道?不如說是保全自己與以色列

2023/11/22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圖為2023年11月20日訪華的沙特阿拉伯外交大臣費薩爾(Faisal bin Farhan)抵達北京釣魚台國賓館出席多國外長會。他在會議上稱沙方高度讚揚中國和中國主持通過的聯合國決議。圖中中國外長王毅歡迎費薩爾,兩人準備握手。(Reuters)

圖為2023年11月20日訪華的沙特阿拉伯外交大臣費薩爾(Faisal bin Farhan)抵達北京釣魚台國賓館出席多國外長會。他在會議上稱沙方高度讚揚中國和中國主持通過的聯合國決議。圖中中國外長王毅歡迎費薩爾,兩人準備握手。(Reuters)

面對10月7日以來的新一輪以巴衝突,阿拉伯世界近期有了新動向。

11月11日,阿拉伯-伊斯蘭領導人特別峰會在沙特登場,與會領袖包括沙特王儲穆罕默德(Mohammed bin Salman)、約旦國王阿卜杜拉二世(Abdullah II bin Al-Hussein)、埃及總統塞西(Abdel Fattah el-Sisi)、敘利亞總統巴沙爾(Bashar al-Assad)、巴勒斯坦自治政府主席阿巴斯(Mahmoud Abbas)、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ğan)、伊朗總統萊希(Ebrahim Raisi)等。

此次峰會恰好與伊朗總統的沙特行重疊,是兩國今年3月復交以來,萊希對沙特的首次正式訪問,於中東和平進程而言意義重大。只是峰會並未達成有力共識,會後公報雖譴責以色列,並呼籲國際刑事法院(ICC)調查以色列在巴勒斯坦土地犯下的「戰爭罪和反人類罪」,但針對萊希提議的「伊斯蘭國家應將以色列為恐怖組織」,其實少有國家附和;阿爾及利亞與黎巴嫩所提,威脅要中斷對以色列及其盟國供應石油、斷絕與以色列的經濟和外交關係等,也被阿聯酋與巴林直接回絕。

其實就連峰會舉辦本身,都是遮蓋關鍵立場分歧的產物,因為傳統上阿拉伯聯盟(Arab League)與伊斯蘭合作組織(Organization of Islamic Cooperation)不會一同開會,此次之所以「二合一」,據與會國的外交人員透露,就是因為阿盟自身無法就最終聲明達成協議,這才要設法「擴大參與」,勉強形成一份措辭強烈、但缺乏實質圍堵與行動的公報。

11月20日,各國又有了新動作:阿拉伯、伊斯蘭國家外長聯合代表團於20日至21日訪華,討論以巴停火事宜,成員包括沙特外交大臣費薩爾(Faisal bin Farhan Al Saudi)、約旦副首相兼外交大臣薩法迪(Ayman Safadi)、埃及外長舒克里(Sameh Shoukry)、印度尼西亞外長蕾特諾(Retno Marsudi)、巴勒斯坦外長馬立基(Riyad al-Maliki)以及伊斯蘭合作組織秘書長塔哈(Hissein Brahim Taha)等。

這一行程引發不少討論,有鑑於北京剛在年初促成沙特伊朗復交,部分外媒借此重炒了「中國將填補美國真空」的話題;中國內部輿論也有不少類似基調,直言中東已經變天,阿拉伯世界要向北京「尋求公道」。平心而論,北京如今在中東的影響力確在上升,美國也早已喪失一言九鼎的能力,但在斡旋以巴衝突、外長團訪華上,事情的脈絡還是相當複雜。

訪團代表性與北京的槓桿

首先,此次的阿拉伯、伊斯蘭國家外長聯合代表團訪團,究竟在解決衝突上具有多少代表性,相當值得深思。

研究訪團組成,印尼是伊斯蘭國家而非中東國家,關注以巴問題更多是基於回應輿情的內政考量,而不是地緣戰略的實質布局,當然這次訪華也有助印尼爭取話語權,尤其是擴大自己在伊斯蘭世界的代表性,卻不代表印尼就能在以巴停火上扮演實質角色;而伊斯蘭合作組織雖也派出秘書長,但這一組織的存在感長期低落,基本上除了持續開會、發表聲明外,對於以巴衝突、克什米爾問題等伊斯蘭世界衝突,缺乏實質的政治影響力。

再看代表團其他成員,沙特、約旦、埃及都是阿拉伯國家,巴勒斯坦更是當事方,確實具有一定代表性。但這些成員雖能在巴勒斯坦議題上發言,卻不具備直接溝通哈馬斯的能力:長期協助斡旋的卡塔爾、長期提供高層庇護的土耳其、長期予以關鍵軍援的伊朗皆未派代表前來;此外眾所周知,沙特長期厭惡哈馬斯,2017年時更以「與哈馬斯過從甚密」等為藉口,對卡塔爾發起了外交圍堵,埃及軍政府則出於對穆斯林兄弟會的排斥,同樣討厭哈馬斯,更不用提實力相對弱小的約旦。倘若此行當真形成協議,該如何面向哈馬斯落地執行,必然會是一大問題。

接著是北京本身具有多少斡旋槓桿的大哉問。確實,有分析認為此次代表團訪問北京,是因中國在以巴問題上向來立場持中、在中東的影響力也逐漸上升,同時又與以色列及巴勒斯坦維持了一定互信的緣故。前述說法當然都是事實,但以巴衝突的結構不同於沙特伊朗衝突,北京能否複製此前斡旋經驗還是一大問號。

沙特與伊朗之所以能順利復交,關鍵還是沙特有所「讓步」:在各式代理衝突上放棄與伊朗的地緣較量,專心推動「2030願景」的經濟與產業改革,為「後石油時代」的沙特發展打好基礎。因此也能觀察到,早在沙伊正式復交前,沙特便已於2020年、2022年嘗試了也門停火,並在2021年結束了對卡塔爾的禁運、與卡塔爾復交,宣告外交危機正式落幕。

以上種種,其實意味著沙特默許了伊朗的地緣擴張,包括藉著卡塔爾滲入海灣、藉著敘利亞與也門兩大戰場鞏固地盤。當然沙特絕不樂見伊朗包圍自己,卻也無意再升高戰略對峙、提高戰場投入,而是更想集中力量發展經濟。正因如此,作為沙特、伊朗最大貿易夥伴,又與兩國皆有互信的中國,能夠擔任中立的斡旋者,邀請雙方代表前來北京宣布復交。

但以巴衝突的結構並非如此。巴勒斯坦自治政府如今已大致放棄暴力抵抗,哈馬斯作為暴力路線代表,雖有能力襲擊以色列,卻明顯與以軍存在實力差距,因此近年的以哈衝突大致遵循了以下模式:始於哈馬斯襲擊、終於以色列屠殺。故所謂停火,關鍵還是讓以色列停下大規模殺戮,並讓哈馬斯停止不對稱回擊。

而中國當然與以色列、巴勒斯坦皆有互信與交情,但以色列身懷強大的猶太資本與金融實力,連華盛頓都無法完全駕馭,才讓過去幾次加沙戰爭,都是以色列「殺夠了」方能停下,就像美國這次也無法阻止以軍進攻加沙一樣。如此現實結構,北京即便有意斡旋,恐怕也只能順勢而為,也就是借著以色列內部反戰聲音發酵、軍事行動損害也引發內部討論後,在此間隙發揮自己的大國影響力,力勸以色列停火止戰。不過北京不可能因此制裁以色列、甚至與以色列斷交,所以止戰節奏大致仍掌握在特拉維夫手中。

而巴勒斯坦一方就更複雜。北京確實與巴勒斯坦自治政府保持互動,卻與哈馬斯不甚熟稔。如前所述,有鑑於哈馬斯的激進伊斯蘭、恐怖攻擊屬性,其連在阿拉伯世界都不受歡迎,更何況是在域外的其他國家。當然,北京可能可以通過伊朗「節制」哈馬斯,要求其停止對以色列的不對稱回擊,但伊朗這次並未派員訪華,且哈馬斯已實質成為伊朗牽制以色列的地緣打手,德黑蘭在此投資多年,即便這次能讓衝突趨緩,未來恐怕還會繼續使用這枚棋子。

綜上所述,北京如果要在以巴衝突上勸和促談,只能利用以色列也想停下攻勢的機會之窗,才能發揮影響力;只不過因為手中槓桿依舊有限,所以恐怕無法憑一己之力主導進程。

阿拉伯國家的真實盤算

而這一現實,來訪的伊斯蘭、阿拉伯國家外長們自然也知曉,卻仍選擇北京作為訪問首站,明顯是有其他政治考量。

第一,要利用中美博弈的政治結構。近年美國聚焦經營印太地區,不願對中東投入太多資源,導致了俄羅斯與中國影響力的持續上升,前者主要是以軍事的真槍實彈建立勢力範圍,後者則更多是借經貿實力與市場優勢,強化自己在中東的話語權。而這波大國勢力消長,讓不少阿拉伯國家開始採取「對沖策略」:為極大化國家利益,會借著對華、對俄交好來增加倚仗,強化拒斥美國、對美要價的底氣。

以此次出訪為例,訪團首站選擇北京,不論中國究竟有多少斡旋槓桿、會談的實際結果又是如何,光是訪問本身,便足以對美國形成心理壓力,讓後者感到各國似乎「正在轉向中國」,從而推動美國在兩個方向上積極施力,第一,在停火議題上加大勸阻以色列的力道,展現更加積極的斡旋姿態,不讓中國專美於前;第二,為拉攏離心的中東國家,開始加大對各國的投資或政治讓利。

而這兩種變化,其實對於中東各國大多有利。一來,對多數阿拉伯國家來說,以巴衝突是絕對的政治負資產,自己絕無可能支持伊朗資助的哈馬斯,卻也不能放任流血畫面持續上演,因為巴勒斯坦議題仍在各國民間具有正當性,輿論壓力會是各國政府的一大挑戰;二來,即便停火曙光短期難見,美國若因各國的訪華之行而緊張,增加了投資挹注,最終獲利的仍會是域內國家,例如正在推動「2035願景」建設的沙特,想必就十分樂見這樣的場景。

第二,此次訪團看似要來北京「尋求公道」,其實同樣是想藉著展演「尋求停火方法」,打造「心繫巴勒斯坦」議題的人設光環,從而保全自己與以色列的互動,並且嘗試推動衝突降溫。

其實觀察11日的阿拉伯-伊斯蘭領導人特別峰會便可發現,部分阿拉伯國家因與以色列沒有正式外交關係、短期之內也沒有建交規劃,所以敢於提議在經濟與外交上圍堵以色列,例如黎巴嫩與阿爾及利亞;但已經同以色列建交的阿拉伯國家,便明顯不想因這次衝突而毀去多年努力,例如阿聯酋與巴林便反對中斷對以供油、與以色列斷交等提議。

簡單來說,這次衝突放大了各國面對以色列的立場分歧,並且引發了程度不等的尷尬:黎巴嫩、阿爾及利亞等雖具有對以強硬的政治底氣,卻缺乏號召各國的政治實力,更沒有「中斷對以色列及其盟國供應石油」的能力;而巴林、阿聯酋、沙特等富裕海灣國家,雖有「中斷對以色列及其盟國供應石油」的能力,卻缺乏對以強硬的政治意願,也不願進行相關號召,而是希望能與以色列保持正式、非正式外交關係,最大程度維護本國利益。

只是如前所述,以巴衝突對各國都是絕對的政治負資產,因為巴勒斯坦議題仍在阿拉伯民間具有正當性,所以各國政府都要「有所表示」,不肯與以色列斷交的國家更要設法避免淪為「眾矢之的」,例如約旦王室便高調抨擊以色列,既是要爭取巴勒斯坦議題的政治正確紅利,也為掩護約旦與以色列的建交關係。

此次阿拉伯、伊斯蘭國家外長聯合代表團也有這一作用。除巴勒斯坦外,來訪的阿拉伯國家分別有約旦、埃及、沙特,前兩國不只面臨龐大的加沙難民壓力,還是以色列的邦交國,如果衝突進持續惡化,兩國迫收難民的壓力將會增加,與以色列的外交關係也將備受質疑;沙特雖尚未與以色列建交,卻也只差臨門一腳,對想集中心力發展經濟的年輕王儲來說,納賽爾(Gamal Abdel Nasser)的阿拉伯聯軍路線已不符時代需求,在衝突過後的可見未來,沙特仍會致力推動與以色列的關係正常化進程,只是差別在於,這次以色列大開殺戒得越嚴重,這個未來就越遙遠。因此在這個時空當下,展現推動停火的姿態便相當重要,既能為不希望與以色列徹底斷聯的國家增加政治空間,如果不久之後衝突也當真止息,各國可能還能宣傳自己「出力不少」。

這場衝突發展至今,顯然已不只是哈馬斯與以色列對壘,更是對中東各國的政治大考;而不同的處境、立場與國家利益需求,將影響各國在政治正確、國家發展間求取平衡的手腕與姿態。

原文發表網址:

2023.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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