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高的樹

2023/11/25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台灣家裡有個小院子。那年,春天會開細細的花,夏天會有獨角仙與大黃蜂光臨的光臘樹,突然在開花後大把落下葉子。秋天時,乾枯的樹枝已經停止生命汁液的運送,工頭便把樹放倒鋸成塊了。

這是那一年的大事。在鋸樹的時候我們才發現,光臘樹早有了打算,已經在院子裡種下長長短短的小樹苗了。失去大遮蔭的小樹苗長得很快,也許是因為工頭「一棵也捨不得」,提供他們的長大的機會。也許是藏在土裡的種子,自己決定在某個時刻冒出頭來見天日。這幾年,院子裡多了好多「樹」啊。我們時常在這裡與那裡突然發現:又有一棵光臘樹。

長得最好,應該說長得最快的光臘樹,就屬在南側的木平台邊上,每天跟小狗阿齋一起長大的樹了。「樹呀樹呀我把你種下,不怕風雨快快長大。長著綠的葉,開著紅的花。鳥來作窩,猴子來爬,我也來玩耍。」我猜想,小狗阿齋每天都會對光臘樹唱歌。雖然這裡沒有猴子,但常常都有大冠鷲。站在院子裡看樹,細細的枝幹搖曳婆娑,每個季節都有不同的顏色與姿態。特別是春天剛剛伸開嫩綠的葉身,是真的在預告天氣。

漸漸的,經過了那些沒有被冠上紀念日的「平常日」,也許還有那些我們根本沒有注意到的紀念日,不知道是幾年後,樹就「自然而然」地長高了。今年春天,我從二樓臥室的落地窗看出去:「哇~那三棵光臘樹都超過二樓高了耶!」工頭說:「對!而且他們都一樣高。」

相鄰並排的樹,會長得一樣高。因為要「爭取陽光」!所以你會看到:這三棵樹,可能被風、被鳥、被人種下,或者自己決定冒芽鑽出土來的時間不同,所以樹幹的粗細會有不同。但是,他們的高度都一樣。

從這天開始,不管在台灣還是在德國,在公園還是在森林,在自己的或鄰居家的院子,我都看到長得「一樣高的樹」。他們是說好了嗎?

就像之前不曾注意「一樣高的樹」,我也不知道櫻花、梅花、李花、蘋果花與梨子花的開花時間都有錯開。儘管都是在春天,也不能把他們全部算做是「一場」春天的開花。就算同樣的花,也是。

前幾天到河邊散步,發現黑刺李花已經在陽光下張開花瓣,雖然不是全開,但至少已經打了聲招呼。不過昨天下午路過青年旅館,籬笆旁的黑刺李像是還在春天的霧裡安靜睡覺,緊緊抱著自己的花苞,一點兒也沒有理會人的意思。我還跟工頭說,難道是所在不同,所以開花的訊號也不同步嗎?果然。今天騎車經過一大片的黑刺李花海,白色的小花開到讓人驚豔的燦爛,連蜜蜂都招架不住!

這可以用來類比一下學校的狀況嗎?常在一起的學生,他們會不會也長得一般高?或者,比較像黑刺李的花況,暫時無法以人的理性來給答案?如果我們可以像在看風景,以放手欣賞的方式來從事教育工作—在共度的時光中讚嘆發展的可能,同時也認識美好的青春。不是很好嗎?這似乎也是目前普遍被接受的說法。

那麼,學生可以是樹,可以是黑刺李的花,順應季節,只要運氣夠好,我們可以預期黑刺李年年開花。但是,爭不到陽光的樹,會不會也有可能在下一次強風吹過時,倒下?

學生,是樹是花是大自然,是我們應該放手欣賞讚嘆的對象嗎?這可以是引經據典深入討論切磋琢磨寫成好幾本教育理論書的題目。不過,理論與實況,以及日常作息,要怎麼樣才能連結呢?關於什麼是比較好(或說「適當」)的「教育方式」,答案可能比家長加起來的總數還要多。

我們那個時代強調虎媽與棒下的孝子,現在這個時候強調陪伴成長與開放。有時候我真的認為,所有美好的案例就像是企管類書「世界百大CEO」的選角——是一時的好故事,不僅教不來也學不會,更可能在下一個時間點就如浪滔沙消失不見。

前不久我們去拜訪喻老師,他問及學校的狀況。豁達智慧的喻老師聽我們說了許多日常的繁瑣,以及與預期不同的狀況,提醒我們要「逃脫牢籠」。「人啊!一輩子就是在牢籠裡!」他說。我一直在想,什麼是牢籠?我們的牢籠都是同個樣,都是一樣堅不可摧嗎?

漸漸的,當春天的花開,當春天的樹葉伸展,當發現相鄰的樹都會長得一般高。但是,我們仍然無法掌握春天的樣貌。但日子在走,我們就算困在執念的牢籠裡,也沒有辦法非得等到一個確定的答案才往下走。也許教育者能夠知道的,就像是看花看樹看風景般的結論:早開的花不一定早枯萎,遲遲未開花的苞蕾也不一定會全然忘記。唯一可以確認的是:我們與所有家長一樣,在教育這件事情上,就像身處春天的薄霧裡,無法知道天空是即將放晴,還是就會落下雨來。觀看不只需要耐心,還要記得先把眼罩拿下來。

我想:有疑惑,也是一種信念!(寫於2019/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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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把手伸出來,實際動手做,就能實實在在地存在於當下。 只要花時間,時間就會給你禮物,就建立過去與未來的連結。 用德國社會學家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的話語來說, 就是:「用行動,愛世界!」 我相信,書寫就是一種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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