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

No. 4 走過鬼門關前的木棉，後來呢？

那天，挖土機已經逼近小樹苗，我沒有工具，情急之下把它連根拔起…

我當學生的時候，校園有一棵木棉樹（因為樹形高大挺拔，開花紅艷壯麗，又被稱為英雄樹），就在古色古香的圖書館前（FIG 1）。每年春天新葉長出前開花，滿樹橘紅色肉質的花吸引附近的小鳥全來共襄盛舉。曾經有幾年，樹下推著一張舊椅子，據說是鳥人故意放的，站上去可以縮短鏡頭與花（以及鳥）的距離。花謝結蒴果，蒴果成熟裂開後，大量的棉絮包圍著種子隨風飄散，有些還會飄進課堂教室裡。我知道有些人不喜歡，覺得造成空氣汙染和環境髒亂。不過我不那麼想，我覺得人可以學著欣賞各種動植物求生的本領，人應該試著與自然和平相處。

FIG 1 校園圖書館前的木棉樹，春天新葉長出前開滿橘紅色肉質的花。因為花朵裡面有大量的花蜜，鳥在享用花蜜時，鳥羽順便幫忙做傳粉的工作，因此木棉花可以稱為「鳥媒花」（或稱雀媒花）。

走過鬼門關前

就有那麼一顆木棉的種子飄出校園，落在附近台鐵鐵軌旁的雜草堆中，發芽長成一棵小樹苗。我發現的時候它大約到腰高，靠近根的地方接近食指粗。之後我下課沒事時偶爾會遶去看看，我猜班上其他同學都沒發現它。

沒想到，就是那年，政府相關單位沿著鐵軌旁開了一條大馬路。大馬路雖然沒有直接輾壓過這棵小樹苗，但夾在馬路與鐵軌之間的這片雜草地突然值錢起來了。然後一堆不知哪來的工程車陸續進駐，把雜草地舖成一塊塊水泥地，開始搭起建物要做生意（FIG 2）。我驚覺的那天，挖土機已經逼近小樹苗，我沒有工具，情急之下把它（不帶土）連根拔起，匆匆帶它離開，回家後草草地把它種在陽台。或許是冥冥之中有股神秘力量，經過這番折騰，小樹苗竟然還活了下來，完全超出我的預期。

FIG 2 多年後平面的鐵軌已經高架化，夾在鐵軌與馬路之間的水泥地，曾經是木棉小樹苗生長的地方。物換星移，水泥地上的停車場曾專停汽車，後來改停機車；而鐵皮屋開的店家總是一批換過一批。

水土不服

命是撿回來了，只是愛曬大太陽、需要大片土地的木棉，被我放在半日照陽台的小土盆裡，就是水土不服。它每年春天長幾片葉子，秋冬禿光，從來沒開花，年復一年。我一開始不做他想，只是每天澆花的時候沒忘了它。幾年下來，它樹幹變粗一些，樹枝頂到天花板，偶爾有小動物短暫拜訪它，如此而已（FIG 3－5）。

FIG 3 一個下雨天的中午，白頭翁「阿肥」來陽台避雨，停在木棉的橫枝上。阿肥是一隻單腳鳥，停歇的時候肚子會貼上樹枝，這樣腳就不用出力氣。木棉缺乏日照，營養不良，照片上方和左邊的掌狀複葉都不是木棉的，是不用照顧也長得亂七八糟的馬拉巴栗的。

FIG 4 在頂到陽台天花板的木棉掌狀複葉葉背，一隻黃腹鹿子蛾（又叫廣鹿蛾）正在休息。台灣蛾類大部分多於夜間活動，牠則屬於異類，喜歡於白天跟蝴蝶混在一起。黃黑相間條紋的身體，模擬成某些胡蜂的樣子，據說能讓天敵知難而退，而不被侵犯。

FIG 5 在木棉的樹幹上，一隻跳蛛（眼鏡擬黑條蠅虎）正在尋找食物。牠是女生，有多對黑色水汪汪的大眼睛，我叫她「美女奧莉薇」。木棉的樹幹通常挺直，且具有瘤刺，但我家的就沒有。

十年過去了，我覺得它不僅沒有履行它開花結籽的生命任務，它還像根柱子般立在我的陽台，我在陽台拍攝小動物時常常必須特地閃過它，它開始讓我覺得礙眼了嗎（FIG 6）？

FIG 6 春天的一個早晨，白頭翁「阿瘦」帶他的新女朋友來吃早餐（桑葚），順便向我曬牠們的恩愛。我想幫牠們留張婚紗照，照片中間卻出現一根柱子，真是太不吉利了。後來我照片後製，打上「LOVE」，才覺得沒那麼突兀，甚至讓我想到一張面額十元的老郵票（點此看郵票）。

甚至有一年冬天寒流來前，我上街去鳥店買了一個鳥屋，回來特地掛在它樹幹上。「既然要當柱子，就當一根有用的柱子好嗎？」，我告訴它，說不定野鳥們能因此多得一處棲身地，也算好人好事一件。結果不只那一年，加上往後好幾年，我的鳥屋只吸引鳥來參觀，從來沒有鳥真的住下來。老闆，這是便宜沒好貨的鳥屋嗎？（FIG 7－8）

FIG 7 一個充滿陽光的早晨，綠繡眼「左左」來木棉樹上「愛的小屋」拜訪她潛在的朋友。她探頭好奇的說：「有人在家嗎？」。我本來以為類似這樣的故事只會發生在小熊維尼與他的朋友之間。

FIG 8 木棉樹上的「愛的小屋」真的沒有鳥來住，被笑是蚊子館。沒想到一隻蜘蛛（二角塵蛛）真的在屋前搭起牠的蚊帳。唉，太汙辱人了。

好酒沉甕底，神蹟再現

又過了十年（加起來二十年過去了），就在今年（2023）春天的一個早上，我聽到來我陽台的綠繡眼吱吱喳喳地叫個不停。與平時不一樣的是，她今天的聲音又急又興奮。我抬頭一看，眼淚差點掉下來，原來是木棉樹冒出花苞了…（FIG 9）。

FIG 9 春天的早上，綠繡眼「左左」張大嘴，興奮地吱吱喳喳。她打小報告的技巧真的不太好，我猜附近所有的鳥都收到木棉樹冒花苞的擴音訊號了。

看官們，接下來幾天的事應該不用我多說了，它的花順利綻放，它的主人（園丁我就是）也沒忘了「守株待鳥」，在鳥媒花盛開的時候，用相片留下一系列甜蜜的紀錄（FIG 10－14）。

FIG 10 今年春天，陽台的木棉開花了。綠繡眼「左左」第二個發現（園丁第一個發現，已經備好相機在旁邊），她忍不住大叫：「好巨大的花！」。木棉花萼杯形，革質，二裂狀，黑褐色；花瓣五枚，肉質，倒卵形向外捲，豔紅至橘紅色；雄蕊多數，圍繞中央一枚雌蕊，雌蕊花柱伸長，柱頭五裂，深紅色。

FIG 11 「左左」踩到木棉花瓣上，查看今早的菜色。木棉的花朵有某種程度的堅固性，不怕綠繡眼的爪子，是當「鳥媒花」的模範生。

FIG 12 開飯前，「左左」東張西望：要不要等「右右」來，再一起吃呢？

FIG 13 哎呀！我吃飽再去叫「右右」好了。

FIG 14 一不小心吃到肚子圓鼓鼓了，「左左」開心的張臂振翅。真是一個美好的春天早晨…。

至於圖書館前的木棉媽媽呢？幾年前，那塊地蓋了新大樓，圖書館拆掉了，樹也不見了。如果有朋友知道樹的下落（還活著嗎？）請留言告訴我，謝謝！

後記：

他們跟我說，人往往不會羞赧年輕的時候做了什麼蠢事、什麼失敗的事；而是懊悔想做什麼卻沒有鼓起勇氣去嘗試。我曾經慶幸當時在兵荒馬亂之時，連根拔起這棵木棉，覺得我救了一棵樹。後來我覺得當年那樣的行動讓我心中沒有留下疙瘩，其實是樹救了我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