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教士專職萬王之王跑腿,多少沾光、也沾貴氣。叫一聲〝貴公子〞,聽起來有點市儈,看起來玩世不恭、俗不可耐;說是〝貴婦〞,好像比較貼切,儘管「無佳形美容」,卻儀表堂堂、雍容華貴,畢竟貴氣是藏不住的!不過要叫〝貴婦〞,不如說是〝跪婦〞,更寫實、也寫真。
至於宣教這回事,是心甘情願的事,誰也勉強不來,一點不奈奈,倒是真要耐耐。
宣教士跪的時候比坐行站蹲的時候還多!作過宣教士的都知道。
如果你要宣教,而你還不是〝跪婦〞,奉勸你棄站投跪、改坐歸跪,建議你趁早跪!跪得越久、宣得越多。如果你猶豫再三,不肯跪、不願跪、不想跪、不要跪,奉勸你懸崖勒馬,不要宣教了,建議你乾脆脫隊。因為還沒玩,你已經完了。也就是說,還沒開始宣教,你已經結案。宣教過的都知道。
為甚麼要跪?宣教時,無能為力、四肢無力的情況太常發生!不是隔三差五、偶一為之;而是一天照三餐加上午點心、下午茶和晚上消夜,零食隨手補給、零嘴隨時進貨,這等級的頻率。腿軟的時候,當然走不動,而且坐立不安、躺著也不踏實,唯有雙膝一跪,最省力。宣教過的都知道。
跪哪裡?哪裡都可以,隨便你。只要是跪在上帝面前,上帝不挑地點、不看時辰,祂隨時隨地待命,不用巧言令色、詞藻華麗,只要傾心吐意,可以呼天搶地,可以指天罵地,也可以歡天喜地...,歌功頌德祂笑納,出言不遜祂不會愀然變色,而且只要一跪,就給力。宣教過的都知道。
不管清晨、子夜、黃昏,不管風和日麗、烏雲罩頂、狂風暴雨,不管悲歡離合、喜怒哀樂、陰晴圓缺,宣教士都是跪了再說!宣教過的都知道。
這樣不叫〝跪婦〞,怎樣才叫〝跪婦〞?
宣教工場過日子,真的很煩!也很平凡。
我們專挑〝福音未及之地〞,也就是沒有教會、沒有基督徒,當地人甚至從沒聽過耶穌的地方,雀屏中選的多半是窮鄉僻壤。我們沒有葵花寶典或吸星大法,就是把平安的福音當作鞋穿在腳上、走遍各城各鄉,見人就哈拉;我們不用高言大智,一視同仁的開場白:「有沒有聽過耶穌?要不要認識耶穌?」
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的人會一臉茫然無辜:「甚麼?什麼厶ㄨ?厶ㄨ甚麼?耶穌是什麼?」
我們笑容可掬、和藹可親回答:「是耶穌。耶穌不是〝什麼〞呃,耶穌是〝誰〞啦!」接下來順理成章開講耶穌。
幾天後、又見面了,我們記憶猶新這張面孔,堆滿一臉的笑、很諂媚的問問:「還記不記得耶穌?要不要更認識耶穌?」
然後,同樣的,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的人會一臉茫然無辜:「什麼厶ㄨ?厶ㄨ甚麼?耶穌是什麼?」
這時候我們會戴上面具,讓我們看起來笑容可掬、和藹可親:「耶穌不是〝什麼〞呃,耶穌是〝誰〞啦!耶穌齁...」
這種撞牆式的對話,像黑膠唱片跳針、錄音帶卡帶,重複重複重複播放!每天每天每天出現很多很多很多遍!
如果我是來短宣,可能會很嗨。因為,劇情不會推陳出新、台詞不會天馬行空,一切按步就班,保證不凸槌,適用短期密集特訓,效果很不錯、成就感很到位。偏偏我們已經來了幾十年,老是炒冷飯,幾乎要倒胃口!老狗耍不出新把戲,實在揪見笑。
我深深體會傲嬌的保羅鬱卒到不要不要的仰天長嘯:「立志行善由得我,行出來由不得我」。應用到宣教工場,就是「立志微笑由得我,笑不笑得出來、由不得我」。想笑就笑、不想笑就不笑,不過就是笑或不笑,有這麼複雜嗎?
本來很簡單的事,之所以把我們弄到進退維谷,因為我們是光明之子,是耶穌基督的見證,也是他們這輩子認識的第一個基督徒,我們應該一定當然絕對笑容可掬、和藹可親,平易近人、有求必應。偏偏到後來,我只要一見到人就顏面神經麻痺,要嘛皮笑肉不笑、要嘛拉一張馬臉!強顏歡笑不來,冒牌這症候群又破功,我只有認命一條路,量臉訂做一張面具,隨臉攜帶,永遠看起來笑臉盈盈。然後,天天跟神認罪。
這裡還沒牽拖到「福音」哦!也就是說,宣教士還沒開始宣教咧,根本還沒辦到正事,就已經被打敗!光「耶穌是什麼」修成「耶穌是誰」就不知道要〝盧〞多久!這種〝盧〞是可以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爛的〝盧〞,〝盧〞出我滿頭華髮、滿腦子驚嘆號:主啊,我願你來!快快來!立刻來!現在就來!
這個例子只是入門款的基本配備,還有多如牛毛的進階升級版,就別提了!我只要光用想的,就開始覺得很煩很煩很煩!雖然煩不勝煩,我還是會恐嚇自己:一定要耐煩!不然就是跟自己找麻煩。
自己嚇自己,很好用!因為很有效,而且沒有副作用。只要想到如果現在不耐煩,接下來無窮無盡、無止無休的麻煩,我就會甘願耐煩。這是我的解決之道。
為甚麼會這麼煩,因為日子實在太平凡!精準的說法就是:很無聊。老實跟你說唄,宣教士過日子,真。無。聊。
如果你以為宣教士過日子,就像超級使徒保羅又講、又寫,醫病、趕鬼,培靈、佈道,一國之君和販夫走卒都難不倒他;或像以利亞PK巴力先知,單挑四百五,搭乘旋風當交通工具;至少像摩西過紅海、在曠野看雲柱火柱、吃嗎哪配鵪鶉,每天劇情都波瀾壯闊、驚心動魄,那我就跟你無話可說了。因為讓你夢醒的事,我實在做不來!
跟你說說宣教士的一天:洗臉、刷牙、晨更、吃早餐、上菜場、買菜、買肉、買水果、討價還價、洗衣服、曬衣服、收衣服、疊衣服,洗菜、切肉、打水、生火、燒水、洗米、煮飯、吃飯、炒菜、燉湯、洗碗、刷鍋、掃地、拖地、上廁所、洗廁所、曬太陽、淋雨、走路、騎車、趕牛、趕雞、趕狗、趕貓、趕蒼蠅、打蚊子、趕螞蟻、上網、收發email、視訊會議、禱告會、寫禱告信、下雨、漏水、接水、擦水,出門趴趴走、喝咖啡、聊是非、洗澡、晚禱、睡覺。而且鄉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鄉下地方消遣的選項有限,連路燈都沒有、就別提霓虹燈了,還有隨機式的停水停電得應變...,一不留神,天就黑了,一天又過了。這些哩哩拉拉,有什麼讓你耳目一新、驚為天人的嗎?早就跟你說過的:宣教就是無聊,比白開水還無聊!
〝無聊〞這個字太負面消極,換個比較中性無害的〝平凡〞好了。這麼說吧:宣教士是凡夫俗女,宣教的日子很平凡。日出月升、日復一日,春夏秋冬、年復一年,再平凡不過的日子,一天一天過。平凡表示沒有晴天霹靂的慘絕人寰,〝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的宣教解讀就是歲月靜好、國泰民安,然後我就甘願耐凡。這是我的解決之道。
上了宣教工場一定會被操,要操了才能用。
當地人首先出列!反正你是客旅、是寄居的,人單勢薄、沒有公媽應援團當靠山,地主只好不客氣了!人在屋簷下,一定讓你低頭。
宣教士同工保證把你操得金閃閃!不是爆冷門,而是一把手。
不只於此呃,母會牧長、你的枕邊人、你的父母親大人、你的膝下兒孫、與你同桌吃飯的門徒、張三李四王五、路人甲乙丙丁...,或輪番上陣、或連袂出擊,實踐他們的人生就是以操你為目的。
宣教就是要操你,不用懷疑!可是他們不是你的仇敵,幕後那隻手是上帝的。祂為你量身訂做的專屬課程,親手調配的獨門秘方、惟你限定,一心一意折磨你、修剪你、壓榨你、熬煉你,上帝出手、毫不手軟,宣教過的都知道。
能怎麼操你呢?無所不操、沒有挑三揀四,身心靈通包。比方你可能文武雙全、多才多藝,可是都派不上用場,因為沒有舞台給你登台亮相;比方你的業績持續掛零,就是破不了鴨蛋,你無言面見江東父老,當地人更是口不擇言,沒有鼓勵打氣、叫好叫座,只有拆毀踐踏、唱衰賭爛;霸凌是小菜、情勒只能塞牙縫,有單打、有揪團。
要操多久呢?一次兩次三次...哪夠看!非得操到你的人設崩塌、操到你懷疑人生、操到你鳴金收兵、棄甲投降,「不再是我,乃是基督」。
為什麼上帝要來這一套?因為主要用你。
上帝出手操你,承蒙上帝看得起你,表示祂對你有興趣。不過得先試用,才能知道可不可用、可用到什麼程度,好決定要不要聘用。
如果你耐操,就證明你耐用、好用、可以用;一旦通過試用,上帝正式聘用,表示上帝可以隨便用、盡量用,愛用不用。恭喜你,主要用你。而且,主正在用你。
作為宣教士,你可以美觀大方、也可以「氣貌不楊、言語粗俗」,但是你不可以是青花瓷、玻璃心,只能雙手捧著、小心輕放;也不可以是IC晶片,耗水耗電、還得無塵恆溫防震;你只能是台灣水牛,堅固耐用,風吹日曬雨淋、水淹火燒地震,百鍊成鋼、毫髮無傷;你也可以是台灣芒草,超強適應力、高度遺傳變異,落地生根、生長快速,形成優勢草原。
「我們若盼望那所看不見的,就必忍耐等候。」
宣教好像,跪婦耐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