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開始在鎮上森林探索已經數天過去,雖然還沒拍攝到滿意的作品,但對於這片野地也已熟悉不少。目前紀錄了約二十多種飛羽,有別於伯斯的Kings Park,鳥種豐富度有限,卻也多了不少其他生物。
首先是袋鼠。有野生的西部灰袋鼠 (Western Grey Kangaroo) 棲於此地,自從看到袋鼠排遺以及飛奔而過的身影,就一直不斷尋找,碰見了數次,卻連一張能交差的照片都沒能獲得,大大打擊信心。連這麼指標性的大型哺乳類都無法尋得拍攝,雖然不同地點的個體習慣人類的程度有所差異,但還是不免思考自己觀察和接近的技巧是否相較以前遜色不少,又或者南半球的生命依循著不同的規律,無法以北半球的思維捉摸探尋。
再來是針鼴 (Short-beaked Echidna)。這種全身棘刺的小可愛怪獸在這裡也有分佈,但由於牠們活動範圍廣大,在這片五十公頃大的棲地或許只有一到兩隻個體,而且牠們基本上屬夜行動物,雖然有發現了一些覓食活動的痕跡,但到目前還未有發現蹤影。
除此之外就是爬蟲類了。西澳的灌木林有著不少蜥蜴和蛇類棲息,只要白日天氣升溫,常常能見到松果蜥 (Shingleback Lizard) 在地面窸窸窣窣地移動,不難發現其身影。
昨天和友人討論此地區可能分佈的鳥種,並聊聊這幾天所見的種類。有幾種類群的鳥類目前都還沒能遇上,其中不乏一些外型可愛抑或是顏色豔麗的物種。撇除前次的西澳玫瑰鸚鵡 (Western Rosella) 外,還有許多小型飛羽在我的口袋名單,別於臺灣的鳥類物種當然想在自然棲地與之見面,會一會這片古老大陸的飛翔精靈。
決定好了今天的路線,我將單車藏於小徑中的樹叢,接著開始步行。雖然有了交通工具更能快速抵達,但卻也容易錯失許多觀察。用雙腳行走,用雙耳傾聽,用雙眼見證,用全身力行,這才是對自然最棒的敬意。
午時剛過,嘈雜的鸚鵡暫且午休,遍處不著那些綠色羽翼,連一絲氣息都感受不到。看來初春的氣溫雖然還未轉為炎熱,晴空萬里的豔陽就已經過於耀眼,唯有伊卡洛斯才會選擇在此時飛翔。
繼續前行,沿著步道慢慢邁步,由多種桉樹組成的樹林幅員遼闊,山丘緩坡高低起伏,無法順利看望遠方,只能瞧見樹頂上方的一片藍天,索性放棄尋找翱翔天空的飛羽,轉而仔細端詳在樹叢間的每一處角落。
突然間,一個黑影閃過,飛往樹梢隱藏其中。我定睛觀察動靜,揣測那身影下一個目的地。小傢伙時而躍下地面,時而高飛停棲,自由奔放,靈巧隨意,或許席地而坐才是正解,悠閒觀察放慢步伐,等候牠休憩的時機。幾次來回,終於令我看清牠的身影,灰白羽翼,沒有色彩妝點,身體略呈渾圓,嘴喙短而尖細。
腦中閃過一個詞彙:Robin。
前夜和友人討論的物種中,Robin 便是其中之一。這類小巧玲瓏的飛羽分佈廣泛,整個澳洲都能發現其蹤影,而種類甚是繁多,不禁令人激起想搜集的慾望。
眼前這羽看來是某種 Robin 的母鳥,顏色樸素,未有色彩修飾。相較於豔麗的公鳥,多數 Robin 母鳥羽色都較為黯淡,不過依然可經由一些特徵判斷真身,鴝鶲屬的鳥類在臺灣雖然沒有分佈,但仍有些外觀習性相似的遠親,藉著至今以來的觀察經驗,即使身處不同半球,自然中那些大相徑庭與形形色色,仍然有跡可循。
還在與腦中的簡易圖庫做比對,那灰白小傢伙便消失樹叢,一個分神即無影無蹤。也罷,即使獲得新的 Lifer 紀錄,但繽紛亮麗的公鳥更得我心,想拍攝不錯的作品,那非公鳥不可。
轉身重回步道,正準備繼續向前,又一個身影快速飛過。一抹茜紅映上眼底,視覺暫留目眩神迷,宛如流星悄悄劃過漆黑夜裡,徒留趕不及許願的浪漫瞬息。順勢追著軌跡望去,眨眼之間,夢境殘影有了實體,立於殘枝灌木之中,彰顯其不凡與自在從容。嬌小圓滾的身子四處張望,尋著動靜左擺右盪,鮮紅欲滴的羽色覆蓋胸前與頭頂,在黝黑和純白中點綴高雅。
遙望羽翼,下意識單膝跪地,像要將全身氣力化作僅僅一眼一心,深吸一口氣,止息。
快門釋放,捕風捉影,那是 Red-capped Robin。
快門簾升降之際,那棲於此處的嬌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屏幕分割的空間容納有限,觀景窗內的視野狹隘侷限,攔不住奔流,關不住自由。
留下幾張初次見面的瞬間,未能打聲招呼,也沒能來得及告別。尋遍四周,那羽翼於這乾涸大地銷聲匿跡,予以交換的僅有大把時間,以及心中默道的下次再會。
靜靜地來,再悄悄地離開,不留下痕跡,連一刻也不待。
宛如清風一般。
原本想就此打道回府,看了看時間,離日落尚有一時半刻,決定翻過小丘,到其他小徑繞繞。供人休憩野餐的空地今日無人,不過幾天下來也沒在這見過多少當地居民,要嘛我來的時候總是不合時宜,再不然就是鎮上的大夥們對荒郊野外沒啥興趣,畢竟這小鎮就足夠偏遠,沒必要再讓自己置身荒野。我開始繞行 Banksia Trail,這是一條種植了澳洲原生花卉的步道。在天然林漫步有種探險的氛圍,而在人工復育的林地中,則有種與之共生的錯覺。人們將此地消失的自然景觀重新再現,一旦逝去的事物永遠也無法恢復原狀,但仍然有了嶄新的開始。有滅有逝有生有死,生命的輪迴重新在此。
走入小徑,樹梢傳來細微的啁啾聲,我停下腳步尋找源頭,但遍尋不著痕跡。正想先繞行步道,準備放棄這不知方位的鳥鳴時,一個小小身影飛過眼前,越過枝頭,藏身其中。接著,啁啾聲響鳴鈴不已,聲嘶力竭,彷彿要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激昂慷慨而散發光芒。抬頭上望,橘紅羽色隱沒在枝葉樹影,隨著光斑一動一靜,坐立於圓球般的迷你舞台,數張大嘴高聲喧嘩,上演自然界中最純真的你爭我奪。
Scarlet Robin,鳥如其名,豔麗的色彩在其身綻放,凌然絢麗,精緻典雅。從沒想過今日能再見到一種 Robin,甚至找到巢位。夕暮緩緩拉下,伴隨逐漸昏暗的光,時候不早,該趁著黑夜來臨之前踏上歸途。暗自決定接下來幾天的日子裡,要來好好觀察紀錄那來回奔波的親鳥,以及這窩喧鬧爭吵的小小生命。
餘暉的光芒開始顯現,少了正午豔陽的剛強,在這數日間紀錄的二十幾種飛羽,使我漸漸熟悉這乾旱大地的景觀生態:黃尾刺嘴鶯 (Yellow-rumped Thornbill) 成群地在樹叢間竄進冒出,多了些熱鬧嘈雜;笑翡翠 (Laughing Kookaburra) 的叫聲從遠處傳來,俏皮的聲調不禁引人發笑;澳洲環頸鸚鵡 (Australian Ringneck) 悄悄現身,悠悠閒閒地在草地覓食。如此的景象反覆無常,體現了當地荒野的平凡日常,但即便在此的每天都一如既往,卻也從來不曾相同於以往。雲朵的流淌、萬物的生長、依循季節盛開的花、不同時間傾瀉而下的光。每分每秒都在變化,每日每夜都在迴響。
與老朋友的相遇讓人感到溫暖熟悉,而新的邂逅則令人感動著迷,就如同不變的往常陪伴你我身旁,新的朝陽則永遠引領著未知的方向。接下來,又會有什麼樣的相遇或再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