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年 6 月,我和一大群家人們一起去美國玩兩週,包含我爸媽、伯父、伯母、姑姑、姑丈、還有住在美國的表姐、表姐夫。
開始工作後我踏上的大多數旅行不是我自己獨自去、就是跟伴侶或一兩個朋友一起,所以生平第一次去美國(大部分家人們也是第一次入境美國)竟如此的大陣仗,又是個跨越世代的組合,我覺得很新奇。
表姐是籌劃這場旅行的人,她和表姐夫住在美國。因為家人普遍喜愛大自然勝過都市,我們排的都是國家公園或風景區的行程,其中前四天會待在亞利桑那州的大峽谷國家公園(Grand Canyon National Park)。
行前幾個月,表姐問我有沒有興趣跟她和表姐夫爬下大峽谷露營:大部分來參觀大峽谷的人是在峽谷上面的南緣(South Rim)或北緣(North Rim)俯瞰壯闊的峽谷風景,但她跟姐夫想挑戰由南緣往下爬、紮營在谷底兩晚、再爬上來。那三天就讓其他家人在峽谷上方自己玩。她說單程可能就要健行十幾公里,垂直的海拔落差超過一公里,會滿累的,但同時也很令人興奮。
爬進去那個舉世聞名的大峽谷嗎?
當然!
我說我也問問一個美國朋友,他同樣很愛大自然、喜歡新挑戰,說不定也會想去。當我跟他說的時候他果然很感興趣,說如果有空就加入。於是我們四人就開始為這趟峽谷露營之旅做起準備了。
因為 Bright Angel Campground 營地很搶手,表姐提早好幾個月先申請預約營位許可證。我跟朋友因為較晚確認加入,後來才在 Backcountry Office 申請加人。
至於路線,表姐研究後決定由 South Kaibab Trail(下圖紅色路線)下去、住在科羅拉多河河谷的 Bright Angel Campground、再由 Bright Angel Trail(下圖藍色路線)爬上來。
我從台灣帶了睡墊、睡袋、登山鞋、爐子、頭燈等,朋友帶了他的露營用具跟帳篷,表姐、表姐夫除了他們的帳篷和個人露營用具以外,也帶了水袋、電解質等物資與大家共享。當我和家人們飛到美國以後,我們去了一趟戶外用品店,採買快煮的餐點、臘腸和能量棒等,這才總算準備完成。
由於大峽谷的地形開闊,白天會全程曝曬、沒有太多遮蔭,夏天很容易中暑,我們遵循管理員建議,天還沒亮的清晨四點多就抵達峽谷上緣的 South Kaibab Trailhead 出發。
這條路線沒有水源補給,所以我們出發前先把水袋裝到足夠的量。
爬到大峽谷底是趟很奇特的旅程:因為一般爬山幾乎都是先往上攀登、回程再往下,然而大峽谷卻是反其道而行,先往下切到谷底、再往上返回上緣。
South Kaibab Trail 長 6.3 英里 (10.1 公里)、垂直海拔落差 4860 英尺 (1480 公尺) 。邊爬邊對照地圖,會對小時候地理課學過的「等高線」在地圖上的意義突然特別有感覺。
步道前段很多的路有著 180 度的轉彎,盤旋下切的同時大峽谷的風光也就慢慢在腳底展開。
走到 Ooh Aah Point 剛好碰上日出,於是我們在這邊稍作休息,吃了一點東西。
因為前面幾乎都是之字形的路,走到這邊視野才變得開闊,當峽谷風景映入眼簾時大家會發出讚嘆聲,就像「噢!啊!」,所以叫做 Ooh Aah Point。
沿著步道走走停停一路向下,我們總共爬了七個小時。途中嗑了一堆能量棒和電解質飲料、看到無數隻蜥蜴、還被一隻響尾蛇警告,才走到位於科羅拉多河河谷的營地 Bright Angel Campground。
峽谷上面白天涼涼的、晚上很冷;海拔差了一千多公尺的峽谷下面反而是熱到會中暑的氣溫。營地的管理員們很關心大家,不斷問我們感覺如何、叫我們跳進科羅拉多河的支流裡面讓自己降溫,我們也照做。
因為營地水管還在修理沒有水源,喝水得去走路十分鐘的隔壁營地 Phantom Ranch 取水、上廁所得自己提水桶舀水沖馬桶。
有點克難,但存在在整個峽谷的懷抱中的現實還是讓人興奮。
因為前一天爬了七個小時的峽谷,隔天腿很痠,加上天氣炎熱,我們不時的泡進小溪裡邊降溫邊冰敷雙腿,再上岸盯著天空發呆。
除了餵飽自己和確定自己沒有中暑,在峽谷底沒有別的事情要做。
這樣的感覺很奇特,因為通常生活中總有一堆「必須」做的事:必須上班、必須打給誰、必須 email 誰確認什麼、必須修好哪個東西、必須跟誰約什麼局......,必須這個、必須那個的,但在峽谷底一切繁華好似都被移除了,沒有網路、連叫大家吃飯都要親自走到那個人身旁時,你就會思考這些所謂的必須真的是必須的嗎?
峽谷下面沒有電信訊號,但有河水、草地、騾子、蜥蜴、蛇、星星、峽谷、跟旅伴的對話和自己。萬物靜觀皆自得。
你會驚覺,一般生活裡的優先序好像被顛倒了。好像我們活著應該是為了盯著河水的流動、看著星星的移轉、欣賞蜥蜴和蛇的出沒,而不為了汲汲營營著去回應某個人、某個狀況、某個公司、某通電話......。
沒了 3C 的各種玩具,回到大自然裡,我們只能發明自己的娛樂,例如玩 Junior Ranger 的作業(思考大峽谷帶給你什麼、你能帶給大峽谷什麼、大峽谷啟發了你創作怎樣的詩或畫......等等,雖然名義上是給小朋友玩的,但在大自然媽媽懷抱裡的我們不都是小孩嗎?)、用木頭在泥土上畫畫、躺在草地上睡午覺、玩撲克牌、跟園區管理者們聊天、觀察其他的露營者、看騾子隊伍經過。
第二天我和朋友走了 River Trail,一條走在峽谷谷壁、緊鄰科羅拉多河的步道。因為走一圈只有一個小時不到,跟前一天比簡直是散步。即使如此,還是可以很強烈的感受到爬下峽谷造成的乳酸堆積。
但沿著步道看科羅拉多河壯麗的景色,覺得很值得。
第三天又是行軍日。我們再次四點多起床,天還沒亮就開爬 Bright Angel Trail,一路往上返回大峽谷上緣。
這條步道長 7.8 英里 (12.6 公里)、海拔落差 4460 英尺 (1360 公尺),除了腳痠還有氣喘吁吁,是個高強度的心肺訓練。
如同去程,我們在回程路上也是吃著能量棒、臘腸,還有補充水分。這條步道有水源,所以我們裝完水袋的水後,再往自己頭上潑水或沾溼帽子。由於空氣很乾燥,潑水完沒多久水分就會蒸發了。
我們邊爬邊往上看自己在大峽谷三層顏色的哪一層,每往上一層就為自己打氣。
因為每個人的配速不同,回程有滿大段是我自己一個人走。而這些時光對我來說是十足珍貴的:走在壯闊的峽谷中,強烈的空間感迴盪於腳下的每一步,填滿了整個世界似的,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此時你意識到你是完完全全孤獨的。正如生命,可能有人時不時與你並行、與你共同生活個數日、數月、數年,但大多數時候你只有你自己。這瞬間特別能感覺到自己的渺小與自己的孤獨。我想整座峽谷都在提醒我謙遜和好好跟自己相處吧。
在大峽谷走著走著,你會幻化成科羅拉多河,經年累月刻下一座峽谷;再幻化為風沙,侵蝕出層層疊的的紋路。你的每個呼吸都成了一幀絕美的風景,每個步伐都引領你看見更雄偉的輪廓。
你矗立在此,同時你也攀登著,你會忘記歲歲年年,只剩下此時此刻。